桂花香是一个人的好家底

江南人爱花，不论是城市中的小巷子，还是僻静山村，你去走走，总会看到很多人家门口养着各种花木，蜡梅、山茶、月季、石榴、桂花。

近日看《苏州杂志》，读到陈雪春写辛丑年八月桂花迟迟没有香，便说这对“桂花香里长大的人”来说，是“寡然失了味”，心里莫名一动。孩童时代跑在桂花香里，一路带着香气，走多远，都走不出心底那一树树桂花香啊。

陈雪春某日坐地铁，突然看到电视新闻正播报某村的桂花“开啦开啦”。她连用两个“开啦”，不知是新闻上如此表达，还是作者自己的欣悦之笔，不管怎样，当时陈雪春对桂花开了的新闻定是欢喜不已。陈雪春对自己听到新闻播报是这样描述的：“站台上方十六台电视机异口同声，重大新闻发布的阵势。”

可以想象得出，作者在那一刻内心是如何的激动，她听到十六台电视机大阵势地发布桂花开了的新闻，心中早已开成一片桂花海了吧。

如此激动，陈雪春便第一时间忍不住给朋友发消息，向他报了花讯。她的快乐，在那一刻击中了我。

我一直认为，一个关心花开的城市，一个会为花做新闻的城市，该是多么的温慈与美好。而一个关心花开的人，灵魂一定是有香气的，那香该是一个人的好家底。

有人以财产多少论家底，我喜欢以精神的丰盈程度来论。桂花香就是一个人的好家底，有这样想法，是因为我的一位作家朋友陆苏。她在写作上非常有灵性，为人寡言，但活得诗意、饱满。

因为生在江南，陆苏的笔下写过太多的花花草草。对于桂花，她更是不吝笔墨。陆苏居杭州，周末常驱车回她的小山村，她山村的家非常“富有”，因为她家有很多大树，其中家门前就有六棵桂花树，桂花一开，“房前屋后都泡在甜香里，起点小风，整个村庄都忍不住深呼吸”，有桂花的日子，“晚上做梦都是蘸着香的”。

陆苏有一段话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原谅我以后可能会忍不住骄傲地这样说话：虽然你有好车，但是我有大树；虽然你有好房，但是我有几十棵大树；虽然你有好家底，但是我有几十棵爸妈亲手种的几十岁的大树。”

如果一种花来形容我这位江南朋友，非桂花莫属。因为我觉得桂花香，最能代表她的心性。她有一次出远门，在包里装了一瓶妈妈做的桂花糖才上路，故乡的味道就这样陪了她一路。桂花香早已成为她精神上的好家底。

我们用数词和量词来修饰花香时，多会用“一缕”，有一种轻飘飘的美，还有“一抹”，表示一片，“抹”字极具拟人效果，给人一种花香抹上人脸来的感觉，亦有用“一团”的，表示花香稠密，让人顿时可闻馥郁芬芳。

不管何种花，这些量词都可以用来概括。但对于桂花香，我却独独喜欢用“一粒”。桂花小，就那么一粒一粒地开满一棵树，却能香到很远，让人远远地，便能从其甜香里闻到一棵桂花树。

桂花是真的香，是那种丝丝入扣、无缝不入的香，是甜的香，馥郁的香，浓烈的带着侵入性的香，香得饱满，香得有些叫人招架不住，却又心甘情愿被它袭击，香得实在是过分……有些花，香得太浓是惹人厌的，桂花香不同，我觉得，那是因为桂花香，是有灵气的。

如此，用“一粒”来概括桂花香真是好。桂花香，是一粒一粒的。一粒一粒的桂花香，灵气十足，滚落草丛，掠上鸟翅，跳进野溪流，坐上风，四处去香；也铺成山径，围成栏，拦住一个云水模样的人；又惹上人的睫毛，浮在鼻尖，粘在唇边，就是要把香给你。

桂花，一粒一粒，一团一团，绵绵密密，皎皎奕奕。桂花香让人怎么也闻不够，爱不够，恨不得日子就泡在桂花香里，生活才算得上好滋味。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评价桂花香说：“秋花之香，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

桂花虽小，但一粒一香，香成一片，香成一团，却香得饱满，香得有灵气。李渔称其为“天上之香”，毫不过分，要不然传说中月亮上为什么有桂树呢？

清代蔡云有诗曰：“木犀球压鬓丝香，两两三三姊妹行。”头上插着一团桂花结伴而行，这样的画面，只有那些有桂花家底的人才能营造得出来。

蔡云诗中所描写的是苏州女子的诗意生活。桂花是苏州的市花，据统计苏州大街小巷的桂花树在3万棵至5万棵之间。苏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副主任陈其弟曾说：“苏州人对桂花的喜爱，是别处无法理解的。”

确实“无法理解”。有一种“痴”，不就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吗？

苏州还有国内桂花品种收集和种植数量最多的一个公园，叫“桂花公园”，建于1998年，公园里的桂花树数量之大，品种之多，居全国之首。苏州的市民信用甚至就是以“桂花分”为名，当看到报道中说名字的由来，是取桂花花型虽小而香气远播，正如人之信用，点滴珍贵，重在积累，不禁感动，可见苏州人对桂花有多痴。

有关苏州人对桂花的喜爱，唐宋到明清大量的历史资料中都有记载。《桐桥倚棹录》里记载清代山塘斟酌桥东有一条“木犀径”，“其地多艺花人所居，遍地种桂，高下林立。花时，人至其间，香沁肺腑，如行天香深处。”

“如行天香深处”，这不正是以桂花香为家底的人所拥有的最美好的生活吗？

生活在桂花香里的人，一生都离不开那糯软的甜香。我想，江南女子若嫁人，何需嫁妆，提一篮子桂花香，那就是了，门前一棵桂花树，那就是了。桂花香就是一个人的好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