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努力越焦虑，只有现在的年轻人如此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努力”“吃苦”“忍耐”等词语不再能够准确表达对他人的勉励，反而会引发误解和不满。

这种“越努力越焦虑”的现状，与迟迟不涨的工资、越来越高的物价、越来越卷的工作深度绑定，成为压在当下年轻人身上的重担。

然而，只有此时此刻是如此吗？在《四十而惑》中，评论家艾达·卡尔霍恩采访了200余位X一代（1965—1980年间出生）美国中产阶级女性，从她们的经历、痛苦、担忧里，我们能够产生共鸣，得以疏解。

由女权主义婴儿潮一代的母亲养大的X一代女性，可能会因为经济上的失败而感到格外羞愧。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母亲经常告诉我：“永远要自己挣钱。”这是不错的建议。她不希望我依靠男人。对她来说，金钱意味着自由和权力，她希望我尽可能多地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

然而，这个建议有个始料未及的副作用：我一直努力工作，但当我赚不到足够多的钱时，就会感到恐惧。我会认为危及的不仅是自己的信用评分和家庭预算，还有女权主义事业和我的自由。

我不仅觉得失败，还觉得失败是早已注定的。

我有一个朋友，在40岁出头的时候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她儿子两岁的时候，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四十多岁的大部分时间里，让孩子接受治疗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和金钱。

“这是一条孤单的、不寻常的道路，”她告诉我，“我努力追赶着特殊教育的列车，但就要追不上了。他的‘情况’很耗时，而且很贵，我感觉自己错过了他生命里的好几年。我有些崩溃，但还是努力调整。现在，他有最好的医生、医护人员，还有照顾他的人。我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代价。”

最近，她找了一份房地产经纪人的新工作，正在努力站稳脚跟。“压力很大，”她说，“我还教瑜伽课！有时候我想甩开一切，无所顾忌，去森林里生活。但——又是钱的问题。”

我们父母那一代四十多岁的时候，可以期待拥有房子和存款。而我们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像25岁时一样手忙脚乱。凯业必达（CareerBuilder）2017年的一项全国调查显示，78%的美国员工都是月光族，近四分之三的人背负着债务。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很多，但我总想提一下X一代糟糕得近乎荒唐的时机。正如记者丽萨·钱伯伦（Lisa Chamberlain）在她关于X一代的作品《懒汉经济学》（Slackonomics）中所写：“我们即将成为中产阶级一员时，出现了‘中产阶级大挤压’。”

很多X一代毕业时，都面临就业市场疲软的情况。当时的新闻标题包括“一职难求：毕业遭遇经济衰退——特别报道：学位与成堆简历给91届毕业生带来的工作机会寥寥无几”“92届毕业生面临严峻就业市场”“93届毕业生找工作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经济政策研究所的报告显示，年轻大学毕业生的平均时薪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降至新低。

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走向繁荣，但对X一代来说并非如此。考虑到通货膨胀，虽然1981年至2001年，美国GDP增长了91%，但X一代经受了1987年市场崩溃、1991—1992年经济放缓及互联网泡沫破裂引发的经济衰退的沉重打击。6个月之后又发生了“9·11”恐怖袭击事件。

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2001年3月至2002年3月，美国有270多万个工作岗位消失，而那时，正是很多年轻的X一代试图站稳脚跟的时候。

“我的退休账户里有一百万美元，”一位49岁的生物科技主管告诉我，“但我仍然很焦虑。我的孩子为了上学不得不申请助学贷款。网上还有退休金计算器。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我：‘女士，你最好存些钱，因为没有人会为你未来的财务状况负责！’我这辈子都很节俭。从10岁起就一直在拼命工作，兼职照顾孩子。但我仍然因为钱而倍感压力。”

一位经营遛狗服务事业的45岁女性告诉我：“我的退休账户和存款一共有五六十万美元。我没有孩子，离过婚，有自己的小生意。我觉得等我到了70岁，只能活在大街上的纸箱里。好像无论多少钱都不够。我知道，就我这个年纪来说，我拥有的可能比我的朋友们多很多，但我还是每天都在担心。”

在有如此多积蓄的人里，这两位女性算是异类，但她们都相信，再多的存款也无法提供真正的安全感。

中产阶级的中年生活实在昂贵。美国劳工部“代际消费习惯”的图表显示，X一代每个家庭在住房、衣物、外出就餐、在家做饭及“其他所有支出”上的花费都更多，只在娱乐这一项上比婴儿潮一代少一点点。

近一半的X一代每月都有信用卡欠款。2009年颁布的《信用卡业务相关责任和信息披露法案》限制信用卡公司为21岁以下的人提供服务，未被限制的很多X一代，大学毕业时就背负着消费债务。

我们发现，在本该是我们收入最高的年份，却并没有实现高收入。2017年，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发布的一份工作报告称，“终生收入停滞的趋势不太可能逆转”。

同年，《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将X一代早期出生的人称为“满腹牢骚的一代”，因为他们在进入所谓的繁荣时期后，却只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想象中好”。

不出所料，网友们愤怒地评论道：“满腹牢骚？！！”

一位来自里士满、自称安妮塔的留言者解释道，X一代并不是一群因为没有成为百万富翁而满腹牢骚的人：“我们这一代人并不开心，因为我们都要工作到死。”

2005年前后，抵押贷款像糖果一样被发放。年轻的X一代刚刚进入他们首次购房的黄金时期，而拥有房子的年长一些的X一代则开始考虑更换更好的房子。

但紧跟着就是次贷危机。失业率从2007年12月的5%升至2009年10月的10%。一夜之间，大城市的房价跌了10%至30%以上。

2000年至2005年，以及2013年开始，房价的增长速度超过了工资的增长速度——经通货膨胀因素调整，房价增长恢复为1970年至2000年上涨80%的趋势。

《华尔街日报》报道，“一项对联邦数据的分析显示，房地产泡沫破裂对X一代造成的影响比其他任何年龄群体都要大，这表明X一代的住房拥有率在未来几年仍将保持在较低的水平”。

2000年以来，全国的租房成本都在上涨，找便宜住房的人越来越多，而整个国家都没有便宜的房子。在我们有生之年，富裕地区和贫困地区之间的经济差距呈指数级增长。

另一项会让一个家庭花掉所有积蓄的开销就是医疗——即便有医疗保险。

中年是二型糖尿病等疾病的高发阶段。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数据表明，颞下颌关节等慢性疼痛疾病在女性中更常见，中年女性中风的概率也比中年男性高。我们三十多岁时患乳腺癌的风险为1/227，四十多岁时为1/68，五十多岁时就会变成1/42。

有人认为，不管我们是否有钱，X一代有改变游戏规则的潜力，从而让世界变得更好。

然而，如果没有心理层面的彻底改变，X一代的女性或许永远不可能拯救世界，甚至不会拥有经济上的安全感——哪怕她们继承了大笔财富。

当我回想我们父母一辈过去几十年的生活，试图将思绪放在阻止社会的腐朽和衰败上时，我感到无能为力。我会想：这一切听起来都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