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感是一种自我尊重(周雁羽)

边界感是一种自我尊重

周雁羽

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她的怀里卧有一只纯白的兔子,是一只残疾的兔子。女孩抚着兔子的背,唠唠叨叨地对兔子说话:乖宝啊,你真勇敢!我们就这样坚持下去,你一定会重新学会走路的!

这个小女孩就是我,这只兔子是我从小精心喂养到大的恩物。它的右侧后腿被野物咬断了,此时骨伤虽愈,腿却萎缩了,它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每走一步,就会歪倒在地。而我放学之后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帮助它复健。一天又一天过去,兔子从一步一倾跌,到能够歪歪拽拽走上几步,再到完全可以如常蹦跳,虽然一只后腿只能永远拳曲着;我和它以对彼此绝对的信任,共同达成了这一目标。在这个过程当中,它不再仅仅是我的宠物;我们还是一起奋斗的伙伴,是一起经历了从绝望到重生的战友。

这只乖宝是认识我的;并且,它只认识我。每当我走近家门,它总会从窝篮里站起身子,一路努力地奔向我。我的手里会有顺路为它薅得的嫩草,会有一个完全接纳它、格外疼惜它的怀抱。

有一天,我家来了一个亲戚。如果要维持我对他的起码尊重,我应当叫他一声哥哥。这位哥哥贸然来访,母亲并没有任何准备。拿什么来招待他呢?这个哥哥发现了窝篮里的兔子。他表示,红烧兔子肉一定非常好吃。说着,他就把他的黑手伸向了窝篮。母亲居然同意了!在它被拎上案板之前,所有的手续都由这位哥哥一手操办;而母亲则负责烹饪部分。当我回到家里,它已经变成了一盆红烧肉。

我的眼泪是从眼眶里迸发出来的。这个三竿子都打不着的所谓哥哥,与我的母亲联手,杀死了我的伙伴,我的战友!他们居然完全没有想过,要征求一下我这个小主人的意见,他们居然还敢笑眯眯地指着那盆红烧兔肉,让我尝尝,我喂大的兔子有多么香!

我从饭桌旁蹦起来,屈身蹲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窝篮边,放声大哭!我指着那位哥哥说:你不要脸!你吃了我的乖宝!母亲觉得我扫了亲戚的兴,一直用不屑的眼光打量我,大声斥责着我。反正在她心里,我本就是一不正常的小女孩。而那位哥哥,在母亲的不断劝说下,很快就放弃了对我的关注,埋头大吃起来。

这件事情留给我的阴影,使我从此再也没养过兔子。在我心里,那样的哥哥不再是亲戚,他完全失去了我对他的起码尊重;而母亲,则又一次成功地推远了我。就因为他们是大人,就可以无视起码的界线,替我乃至我的一切做主么?

也是在那个时段,还发生了另一件令我至今难忘的事情。这一次,是我的亲哥哥干的。

我养了一只猫,是从尚未睁眼的小猫崽儿一点一点喂大的。我把自己喝的奶粉省下来,用医生母亲废弃的注射器,把化开的牛奶慢慢推进猫崽儿的嘴巴里。待它稍长,我又把馒头与虾皮一起嚼碎成粥,一口一口抿给它吃。它也总是黏着我,白天迎接我的每一次放学,夏夜乘凉的时候,它就跳上我的肩头,与我一起仰望星空。每一个夜晚,它都是在我枕前脚后,陪伴着我酣然入睡,早晨又将我叫醒。

但是,我哥却特别讨厌小猫,任何一只。他可以将从山里捉回的野兔养在笼子里,提进家中,搞得全屋都弥漫着尿臊之气;但是,他却容纳不下我的一只玩伴。小猫只要一听见他的足音,就吓着一头钻进床底,瑟瑟发抖;一直等我趴在地上,千呼万唤,它才肯小心翼翼地出来,趴在我的怀里,如同一个受屈的孩子。

有一天放学路上,小猫并没有喵喵叫着迎接我;回到家里,我察看了每一个角落,却遍寻不着。我哥回来后,一脸庄严地告诉我,他将小猫装进麻袋,又骑车十来公里,把它扔到荒郊野外去了。我顿时哭了,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因为我讨厌猫!只要是猫,我早晚会扔掉。

可是哥哥,它是你的猫吗?你有什么权力扔掉属于我的东西,何况还是一只活物?我在门前窗边徘徊,抱着一线希望,小猫能自己找回家来,能重新让我拥有它。第三天的夜里,我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思念它。突然,窗外传来了它嘶哑的叫声,不敢高声的那一种,又害怕我听不见的那一种。我又流泪了,哽咽着试探道:咪咪,是你吗?它听见了我的声音,一下子跳进了我的怀中!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令我完全忘记了我哥的不法行为。

然而,我哥却没有忘记。他最终还是绝然地将小猫送了人;而这只小猫,最终在造纸厂的车间里触电而死。我不敢想象那一个场景。我哥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他给我造成的童年伤害,是至今不为他所知的那一种伤害,每每令我想起,心就像被攥成了一团,不知如何得以舒解。这也给了我一个警示,永远不要越界。

想起女儿小的时候,我都是蹲下来与她平视对话的;走在大街上,我一定会抱起她来,让她看到我能看到的视界。她恋旧。我们搬了几次家,她积攒的所有“宝贝”,无论是小饰品,是他人赠送的礼物,还是她穿过的如今已经小了的衣裳,只要她舍不得丢掉,我都是一次次打包,搬到新的住处,占据一个衣柜。不是我的家很大;而是,我知道,即使身为母亲,曾经为她切开八层肚腹、曾经为她昼夜无眠、曾经付上全部身家送她留学的母亲,也没有权力,替她和她的一切做主。从前,我以为,这仅仅是出于对女儿的尊重;现在,我深知道,这其实是对自我的一种尊重。

有一位姑娘硕士毕业之后,选择了继续深造。有一天,她正在家里填写博士申请,她二姨一家来串门了。来的都是客,姑娘是欢迎的,何况是亲戚。只是这个二姨,一听说她还要读书,就越俎代庖地指点起来,一说她读书至此,已经花掉了家里许多款项,却未见一枚回头钱;二说她年近三十,最重要的是嫁夫生子,可是她连男朋友都没有。出于教养,她笑着听完了,没有说话。谁知二姨不依不饶,连带着二姨夫和表弟都开始出言不逊,意思就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不是白白浪费爹妈的血汗钱吗?不如赶紧嫁人,还能换回点彩礼钱。

你看,人是多么习惯于用自己的眼光见解,去框算别人的人生啊?从来的兼容都是自上而下的;如果做不到,起码可以选择闭嘴。但是,二姨们是完全不知道,人与人的界线应该划在哪里的。她们见姑娘没有反驳,就以为是一种默认,他们越发自得,居然可以指教一个硕士;于是就越发逼逼赖赖说个没完没了。渐渐地,他们的话语里不仅仅是在指点,而是很快滑向斥责甚至阴阳怪气的谩骂了。

姑娘二话不说,操起一根棒球棍,砸向二姨们围坐的桌子,桌面应声裂为两半!二姨吓得当场失禁,表弟也慌忙拖起自己的父母大人,打开房门,狼狈逃走。从此,这门亲戚也算是做到头了。

我们都知道客不带客的道理,那是一种为人处事该有的基本界线。然而,在现实当中,客人自主带客甚至反客为主的事,仍然屡风不鲜地发生着。我们还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欺,朋友之夫不可扶,这也是男女交往的最基本防线。然而,类似的现象,我们活得越久,见得就越多。有多少小三,是打着红颜蓝颜知己、发小闺蜜的名号,成为神圣婚姻之杀手的?又有多少婆媳矛盾,是因为界线不清而造成,最终不可收场的?

我认识的一位小友,初为人母。她的婆婆竟然带着七大姑八大姨,以探望的名义,围观她给婴孩喂奶。小友请她们回避一下,婆婆居然说:都是女人,谁还不知道谁呀?有什么可害羞的?更为过分的是,其中一位,甚至打开了手机录像,将镜头直怼到她的胸前,一边拍摄,一边配音说:母爱真伟大!小友忍无可忍,一巴掌打掉了此人的手机,大喝一声:滚蛋!结果,七大姑八大姨全体怒了,她们聚集在客厅骂了她半晌,又将她的“恶名”播向了四方。

当然,小友的月子后来是亲妈和月嫂一起伺候过来的。而她与婆婆的关系却一直恶化至今,无从修复。这一结果的造成,岂不都是出于婆婆与七大姑八大姨的不自重吗?

还有,那种热衷于打探与散播他人隠私的人,那种为一己之利甚至只为了满足内心恶意而告密、而出卖别人的人,说到底,都是一种越界甚至踩踏底线的行为。这不仅仅是对他人的不尊重,更是对自我的不尊重,是对自我人格的践踏,或轻或重,或大或小,而已。

没有界线感是可怕的,它会伤害人类最为珍贵的东西:相互的尊重与信任。它会将美好的东西打碎,从而酿成悲剧。在这一方面,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教训,也都受过伤害,包括我自己。它也会给他人与自己包括亲近的家人带来烦恼,破坏掉原本和谐的关系,阻碍事物的进程。

有智者说,不给他人造成烦恼是慈悲,不带给自己烦恼是智慧;又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说,凡事都要规规矩矩按着次序行。这里的规矩,次序,依我看来,都是一种界线。保持住这种界线感,既是对他人的基本尊重,更是一种自我尊重。因此,凡事应当不逾矩也不乱序,适“可”而止,方得始终。

2023年8月4日

壹点号 雁言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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