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万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月亮” - 对话导演谢君伟&邹靖

在我们的生活里，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在时光无声地溯流中，受到唐诗潜移默化的影响，那是来自骨髓深处的骄傲。

“诗词对于我们的精神串联是很多人不自知的。”导演邹靖说道。

如果说唐诗是《长安三万里》（以下简称《长安》）的底色，那么情感则是《长安》的基调。李白与高适的友谊贯穿全片。

导演谢君伟告诉骨朵，李、高二人的性格、行为，甚至追求的理想都如此不同，但他们又像知己一般的存在。“这就是独特、浪漫的中国式知己情”。

知己之情，是人性情感中，一种微妙的需求关系。《长安》选择以这种普世的情感故事，激发观众心里久违的情感体验，进而传递一些关于人类情感和人际关系的思考。

茫茫众生，不亦乐乎者几何，《长安》的主创希望通过电影来唤醒观众对于自己人生的思考，如何坚持心中理想，如何建立一种更深层次的人与人的连接，不论时光变迁，变故如何。

导演邹靖&谢君伟

如果要讲唐诗与唐代诗人，一定要讲李白。电影《长安》却将高适作为了第一主角，以高适的视角讲述了他与李白的友情。

“李白这个人的能量太强了、太闪耀了，是一个谪仙人，离我们普通人很远。但高适这个人特别坚韧、特别的脚踏实地，这种坚韧的精神像我们生活中的普通人。”

导演谢君伟和邹靖与团队在创作之初，出于对李白的国民度、人物性格、人物经历、真实历史这四个方面的考量，最终选择以高适的视角代入，去展示一个才华横溢的谪仙。

“李白是个非常复杂的人，一生都在出仕、入仕之间挣扎。”大众眼里的李白潇洒、浪漫、不羁，真实的李白却有很多悲愁。团队在塑造人物时，在形象上将李白的线条做了更加柔和的处理，来与高适的板正、硬朗相区别，在性格设计上则是重点表现人物的一体双面性。

友情是《长安》的故事线索。

故事里，李白知交遍地，像个社牛，而高适相对来说更加单一、纯粹，像个社恐。

最初，年轻的李、高在芦苇荡相遇，充满朝气和希望，有着相似的理想和追求；中年时期，李白成为九曲江的翰林学士，而高适则在商丘度过了十年，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淡然从容；老年时期，尽管他们身处不同的阵营，高适仍以自己的方式救了李白。

最终，高适成为了“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李白没有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但这并不是《长安》想传达的。谢君伟觉得，所谓的成功是持续不断的坚持自己的信念走下去。

就如李、高二人，虽然性格、经历、人生轨迹都极度两端化，但两人的精神内核与追求却殊途同归。

《长安》选择了一个难度更高的双视角、内外线叙述方式，来表达大体量的唐诗与群像戏。第一视角是监军审问高适，带着观众回忆李、高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同时增加了吐蕃敌军来袭为外线；第二视角通过高适回忆李白进入内线，去体会李白的人生，观察“大唐群星”的魅力。

就像讲唐诗不能只讲李白，讲李、高友情也不能只讲李、高二人。既要刻画出一群真实的唐代诗人，也要展现出那个时代的代表人物和精神风貌。创作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著名人物时，需要通过想象去还原他们身而为人有血有肉的一面。

比如在我们的印象中，杜甫忧国忧民，却从不知年轻时的杜甫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或许与电影中一样，生在大唐盛世而爱大唐；我们只知哥舒翰是个将军，却没有想象过他内心深处的焦灼与悲痛；我们只知大唐著名的玉真公主向哥哥推荐了李白，却不会想象她也会有选择困难，糕到底是吃大块还是吃小块。

时代如江河，电影中的诗人们都坚持了自己的理想，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把名字和精神留在了历史当中，成为文化的印记，让后来者在面临同样的困境时，能够寻找到人生的方向。

片中长安的原型来自陕西历史博物馆复原出的三维长安模型，如何将各个坊与坊之间的连接、布局、真实情况动画化，比如电影中出现的明德门，在皇权统治时非皇命不可开，那么在平时百姓是如何进出的？

诸如此类，谢君伟和团队都进行深入的研究。“即使片中最终呈现出来的长安城镜头并不多，但我们希望长安城每次出现都是有考究的，是复原了当时的风貌的。”

潼关是整部作品中很重要的一个场景，主创团队也来到开业不久的潼关博物馆，试图理解当时当刻哥舒翰的心境。“年迈的将军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在意的是长安城。此刻他的心里明白，站在城墙之上长安就在，出城迎战长安便没了希望，他的心中更多是一种不得不去的无奈与心酸。”

扬州也是片中重要的故事发生地，除了表达唐朝的第二个经济中心扬州与长安的区别外，主创团队在还原这个温柔水乡的基础上，也增加了自己的想法。比如李、高等人在扬州抢夺歌姬时设置的分水洲，不仅是为了让剧情更跌宕，也是为了呈现出水乡的独特性与差异化。主创团队希望观众能跟随这些诗人一同去游览，进入真实、立体的唐朝。

作为贯穿全片的古诗词，如何用画面呈现也是交给主创们的难题。带着这个问题，他们在《黄鹤楼》《燕歌行》《将进酒》三首诗上进行了通感式的尝试，利用二维、三维、物理壁垒等技术手段的递进增加层次感。

导演们带领团队故意将前两处做成具有概括性的、克制的二维东方山水画，以便于凸显《将进酒》打破空间壁垒、冲破物理世界的仙境。“我们想让观众在前两首诗里进去一下下、触动一下下就出来，所以没有太多的表现。而在《将进酒》，我们是卯足了劲发挥我们的动画想象力的。”

《长安》团队还将唐代特别常见的有代表性的礼仪带入片中。比如李白埋葬吴指南时，高适将米酒撒到包草上；还有唐代常见的叉手礼等。而在马匹的造型上，他们参照的并非是唐朝马实际的样子，而是参照了唐俑，那是古往今来的艺术家们对于那个时代的凝练和总结。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时代符号去呈现那个时代的面貌。“从这些繁复的细节当中，我们想呈现可信的大唐。”谢君伟告诉骨朵。

《长安》中出现了李白、高适、杜甫、王维等多位诗人，配音工程体量格外大。与大多数项目有成型的画面再配音不同，《长安》在第一版剧本呈现之后就有配音围读会。影片通过声音去激发创作者对画面的想象，再通过画面去捕捉最适合人物的声音。反反复复，多次迭代。

让导演们印象最深刻的，是为中、青年李白配音的凌振赫。因为要反复配音来比对语气、停顿、情感的差别，最终凌振赫因为全情投入太耗费体力而虚脱。“他真的是把他的生命投入到了李白这首诗词里。”谢君伟感慨道。

邹靖告诉记者，在创作《长安》时，主创团队有两大目的。

第一，通过千年前先贤们的选择让观众受到启发。“但我们并不想告诉观众到底怎么做，或什么是对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感悟。”在邹靖看来，有些东西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比如李白的追求、高适的追求、唐代诗人的追求、中国人的追求、中国人的精神，但最终变成了古诗，寄托在“月亮“上。

与西方具象化的哲学不同，中国人的哲学蕴藏在文学作品之中，诗词存在于每一个中国人的血液之中，是中国人的专属浪漫。

在大量的唐诗当中，主创团队最终确定了48首诗，以耳熟能详为主，确保大多数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有熟悉感。而由于影片涉及到的历史时间跨度较长、人物数量多，在选择诗句时，他们也优先使用了更加贴合剧情的诗句。

正在学习古诗的学生们对影片的接受度非常高，唐诗的基础也非常好，路演时，他们甚至会问主创，为何没有选择某某诗句。

让邹靖印象深刻的还有小朋友们。据他回忆，在7月5日《长安》的亲子观影团专场上，小朋友们会互相讨论自己喜欢的角色。有的小朋友喜欢李白，有的小朋友喜欢杜甫。他们或许并不理解哥舒翰的惆怅，不明白张旭的狂放，不理解裴公子的无奈，但他们喜欢顽皮可爱的小杜甫，能够被李、高二人的相扑逗得哈哈大笑……

当他们被这些设计所吸引，《长安》就已经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月亮”。未来他们在学到古诗时，能够回忆起《长安》中的诗歌、诗人，这就是电影的意义。

主创团队的第二个目的，是传播中国文化的魅力，这也是他们的初心。“如果有人能够通过作品去翻阅《唐史》，或者使他们的人生受到启发，《长安》就非常有意义。”

继“新传说”、“新神榜”后，追光动画开始打造“新文化”系列。《长安》是“新文化”系列的第一部作品，也是追光动画创立十年的节点之作。

选择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让《长安》打响“新文化”系列的第一枪，是因为唐朝的独特性与代表性。比如唐朝的自信与包容，完美的体现在唐诗之中；比如唐朝的富饶中蕴含了中国文化的美感；比如唐朝兴衰下的波澜壮阔与郁愤难平。

“唐朝引领着我们华夏精神走向巅峰的状态，让《长安》作为一个初始，把‘新文化’系列这种精神和基调建立起来非常合适。”未来，追光动画还会做很多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让更多的孩子们喜欢上中国的传统文化。

谢君伟告诉骨朵，唐诗、宋词、元曲等中华传统文化中，可开采的内容数不胜数，可挖掘的人物也不计其数，需要他们持续的开发。他们希望，这些传统文化的瑰宝，能有通过动画的形式，与大家见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