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一枝报春来

早晨起来，就见满院子的海棠开花了。

一树一树的海棠花，灿然绽放，热烈、奔放的模样，把整个春天都装扮的艳丽无比了。远处旁斜逸出的枝丫上，缀满了风铃般粉色的花朵，乍看起来像有无数条透亮的织锦交错盘桓，一层层密匝匝地系挂在那儿，又像满天的星雨一夜间落满枝头，那气势形同爆燃的礼花在天地间任性绽放，俨然是海浪冲向崖壁后，浪花溅起的眩目光华。这一刻真让人感受到了惊心动魄的美丽。

忍不住披衣下楼，去近距离感受海棠的楚楚风韵。行走在院内的小径上，两边都是高达丈许的海棠树，就像两排簪花的少女一样亭亭玉立，又好似两条蹁跹的彩带在微风中摇动，让人一下子恍如在花海中泛波，在花山上跋涉，在花墙花阵中徜徉。

细细端详枝条上的海棠花，一簇簇一丛丛地盛开着，多的十多支，少的也有四朵以上，宛如兄弟众多的家庭，和谐而欢欣地生活在一起，又好似邻家的几位小姊妹，正在耳鬓厮磨地窃窃私语，话到情浓处，双颊飞起了朵朵红晕。绿叶中娇嫩的花儿，舒展着纤细的腰身，昂扬着一张张笑脸，喜岑岑地跟行人打着招呼，浑身洋溢的绚烂气息，透出活泼泼的风采，着实让人为之倾心，受到莫名的浸润鼓舞。

即便是垂垂老者抑或是心意迟迟者，行走在这里俯仰吸纳，也会元气充盈，热情重燃。面前的一朵朵玲珑花儿，有的热情地张开怀抱，有的羞涩地掩起了面容，有的捧出了黄色的花蕊，有的矜持地只伸出一两爿花瓣，如此轻盈俏丽的面颜，洒脱随性的仪态，让路过的行人们在读它赏它的同时，又会生出多少别样的情愫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蓬勃明丽的海棠花，在我的意识里，总是沾染了淡淡的书卷气，而那些脂粉的味道似乎都与它不太相干，要不然它的身影为什么会常常映现于清词丽句中呢？假如说她是花中端庄的公主，那么一定是这样一位左手擎书，右手轻掂桃花宫扇的奇女子，风情万种地且行且吟，那些美丽的诗篇随着她款款的身影翩然洒落，一下子填满了田野山川，骀荡起满地的春晖。

不信，就让我们来聆听春风春雨捎来的诗信吧。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绿叶中的海棠将开未开，如含春的少女一般欲露还遮，新奇而羞赧地打量着桃李们在春天里欢闹。元好问笔下的海棠就是含苞待放，情窦初开的少女化身。

看叶嫩，惜花红，意无穷。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晏殊眼中的海棠却变成了年年独占春风的娇子。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三杯两盏淡酒后的李清照，在料峭春寒的早晨与海棠花相顾垂怜，此时诗人的重重心事谁能知晓？唯有那新翻绿叶和点点残红聊为寄托。

美人纤手摘芳枝，插在钗头和风颤。柳永用慢板唱尽了海棠花的无限风流，那随风摇荡在人间的是千姿百媚的红尘美好。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是曹雪芹用海棠花来赞美红楼女神们最委婉贴切的句子了。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对海棠花的浅唱低吟，那么远在黄州的郊野，还有一位因为乌台诗案被朝廷贬谪的诗人，却把海棠花视为了知己：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春风中的淡月之夜，寂寥的诗人燃烛照花，人面海棠相对，那种惺惺相惜的情谊，溢满了遇见和眷顾的人生况味。海棠花以它的高洁和美丽，成为慰藉诗人的红颜挚友，成为度过困厄和劫难的精神支撑，这或许就是成就苏轼千古奇才和超凡脱俗的最本质力量吧。

难怪无论是海棠花的娇柔飘逸，抑或是晶莹皎洁，它外在的美丽原来内敛着这么深刻的意蕴，才会让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钟情若许。站在这一排排高大的海棠树下，在欣赏满树繁花的同时，我似乎也读懂了诗人们的海棠春心。

忽然想起来旧时读秦瘦鸥的小说《秋海棠》，很奇怪他给书中的主人翁怎么冠上了“秋海棠”这样一个名字。现在当我提笔给这篇稿子画上句号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原来就在眼前，不知不觉间路边的海棠花已悄然落满了我的衣衫。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苏唯

来源：作者：张步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