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互联网时代的终结

回顾过去，总会有一系列被称为史诗的事件在过去20~30年的中国资本市场反复上演。

2006年上海某杂志街拍

很少有经济史认真研究中国互联网行业从90年代初的起源到2015年的巅峰时刻，再到2018年的繁荣顶端，接着是大萧条开始，资本退场，消费降低，失业率上升，外部输入的通胀和内生的通货紧缩同时发生。

中国没有发生不可逆的经济衰退，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这一部分原因在于从2015年A股发生股灾起，国内就开始进行针对资本市场、供给侧、金融监管等方面的改革，国企、央企、银行、有关机构有意识的向中高端产业链进行投资。

我们今天看到的新能源、创新医药、光伏产业链进入持续增长阶段，是我国主动应对系统性风险时排雷带来的积极的结果，原本中国是这一轮全球经济衰退的危机策源地。

假设中国没有新能源汽车、工业机器人、家庭服务机器人、光伏、风能、核能、半导体等中高端科技创新型产业，毫无疑问，中国大概率会在2015年~2023年之间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可能在另一条时间线的中国，发生的不是2015年股灾，而是2015年牛市持续高歌猛进，一直涨到2018年，杭州、深圳等地的贷款机构无限制发展到最高潮，全国大部分城市的房地产价格飙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也许深圳的房价高到100万人民币/平米，所有产业的钱全部流入股市、楼市。

然后在2018年10月份以后，首先是头部投资人互相开闭门会议，传达系统性金融风险已经到来，最大的机构偷偷撤离房地产和股市，接着是风险逐步转导到中小机构。

到2020年，疫情开始时，系统性风险爆发，即使央行发行宽松货币的策略，也毫无作用，最终股市暴跌、楼市暴跌，部分核心城市的房价腰斩之后再腰斩，互联网公司不仅仅是经历大裁员，而是批量倒闭，由于互联网公司的贷款、融资还不掉，接着是VC机构、银行等企业批量倒闭，中国的经济衰退发生，接着危机外延至全世界。

人民币没有美元的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央行不可能像美联储在过去两年那样大规模发行货币，通过印钞票返还债务，没有外部中小市场会为中国的危机买单。

在没有改革的情况下，这一场经济衰退可能会持续20~30年。

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中国的普通人会怎么生活，可能至少一代人的时间在贫困中度过。

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呢？

2015年中国相关监管机构主动严查非法配资，同时清查内部涉及金融贪腐，主动刺破已经泡沫化的股市，接着是针对杭州、深圳等城市的贷款机构进行审查，关停借贷宝，主动拆雷，解除贷款方面带来的金融风险。

2023年5月，系统性风险最严重的区域反而出现在欧美日韩区域，韩国股市暴跌，韩国楼市继续暴跌，日本经济持续衰退，日本股市短期内被外资拉升，美国硅谷银行、美国第一共和国银行破产或暴雷，美股银行股价暴跌，资本撤退，美国华尔街多家银行、资管机构发布消息警告美国债务违约风险可能会在6月份左右暴雷。

债务违约有一定概率会造成美债收益率大幅上行、纳斯达克指数暴跌、短期融资市场被冻结等多种经济衰退期间会发生的金融风险。

华尔街的银行和资管机构近日表示正在为大概率会发生的债务违约做准备。

2023年，在中国，金融市场处于房地产市场向股权时代转型的阶段，以美国为主的西方资本市场的经济衰退正在发生，在这两种金融环境的不同发展路径同时发生的时代背景下，中国互联网产业高速发展的周期，作为一个时代，彻底结束。

互联网时代的终结不代表互联网消失，而是经济引擎不再是互联网，而是转变为新能源汽车、光伏、工业机器人、硅料、锂矿、生物医药这些产业。

4月25日起，成立20多年的天涯社区正式无法访问，诸多早一辈互联网人纷纷在舆论中感叹天涯带走太多人的青春。

来自天涯的连载

天涯社区参与人群的高质量程度和内容干货多，见证了早期互联网的喧闹。

5月28日晚间，为了挽回即将破产的天涯，为天涯筹措资金，天涯社区的总编辑宋铮在直播间出现，希望7天7夜的爆火，为天涯筹措到300万资金。

但现实情况是天涯直播间最多仅出现1000人，不及一个搞笑主播的人气。

直播间卖出的“七天七夜”logo的衬衫仅卖出120件左右，单价99元。

比没落时的凡客诚品更惨。

天涯社区创始人邢明，早期是一名公务员，在90年代末的A股大牛市中赚到了2000万元，然后果断进入刚刚兴起的互联网行业，在1999年成立了天涯社区。

从此开启了一段属于中文互联网内容社区的神话。

邢明近期告知时代周报的记者，表示2012年天涯社区运营的比较顺利，2013年去成都开分公司，做了错误的投资，然后逐渐走向失败。

事实上，他可能做了错误的归因。

熟悉天涯的网民都知道，2012年的天涯已经到了被网民抛弃的状态，当时比较受追捧的是知乎和微博，新浪微博更受欢迎。

这句话的归因，可以说明在2012年天涯社区的核心团队不清楚大部分用户已经在放弃天涯，对天涯的态度也是持有负面的看法。

当时的天涯团队可能没有认清市场，没有实事求是，没有搞清楚技术创新的趋势，也没有观察商业模式的演变，没有观察到大部分普通人是怎么玩的。

至少在2012年时，天涯社区无论是盈利模式，还是版面设计，或者是内容分发和推荐都不如知乎、微博、百度贴吧等社区。

且在2012年时，大量优质用户已经远离天涯，天涯社区很少再出现高质量的内容，更多的用户成为知乎、微博、百度贴吧、公众号的长期用户。

很难相信天涯社区的核心团队曾经高瞻远瞩，抓住1999年的互联网浪潮，但没想到看不清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趋势。

当你成功时，你说的什么事都是对的，当你失败时，你才发现哪些想法纯粹是扯淡。

天涯的衰退，证明了经验、理论、教科书、观点都有其局限性，就连创始人自己也没办法复刻自己的成功，更不要说其他人简单复刻他的观点，作为年轻人更应该有反思权威的勇气。

击败天涯的不是不是天涯的竞争对手猫扑，而是基于手机端的知乎、微博、公众号。

早期的天涯社区“神贴”评出，有人在2010年写了一篇“写在楼市暴涨前夜”，直截了当的预言，房价如何一直涨到2018年。

在数千条来自经济学家、公务员、白领、教授、学生等人员的反复谩骂和讽刺中，这条帖子成为一时间的热帖，所有人高度同一的表达同一个观点，2010年是中国房价崩溃的一年，未来任何一个城市的房价都会持续暴跌，中国不可能出现房价暴涨的行情。

谩骂的回帖一直持续到2015年。

这个时候有人觉察到房地产市场不对劲。

温州人一批又一批的开车来到上海，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无脑的买入上海的房子。

从2010年到2015年，上海等城市的房子已经走了一波牛市。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买入各大城市的房子，房地产市场在2016年又开启了一波主升浪，一直上涨到2018年上半年。

直到2018年，这部预言贴，才被完美证实，从头到尾，每一件事情讲的清清楚楚，完全契合现实，与其说是对未来的预测，倒不如说是未来的剧本。

天涯社区在2005年之前出现了另一名另类的网红，一位湖北的公务员在天涯社区写了一部有关明朝历史的连载，后来这些帖子被整理成书，书名为《明朝那些事儿》。

《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在面对媒体采访时，提到自己写的徐霞客，“我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你：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明朝数百年那些官员哪一个都是人中之龙，放在今天各个都是天才，是人群中的顶级人物，但即使是这样幸运的人，他们的一生也充满了遗憾和无奈，阁老张居正在一条鞭法失败的改革中去世，眼看帝国摇摇欲坠的首辅申时行在兢兢业业的十年任职后，带着遗憾返回苏州，日常在太湖边哀叹明帝国不可挽回的衰亡，而自己又无能为力。

以至于到了崇祯五年，蜀人张岱带着完全接纳现实的心境，在冬天杭州的夜里，坐船去湖心亭看雪，此时的北方已经陷入鼠疫和农民起义的乱局中，明帝国离灭亡只剩最后几年。

在很多年后回顾此时的心境时他写下一篇文章《湖心亭看雪》。

时也，命也。

天涯社区的关闭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互联网萌生的阶段冒险进入，在pc互联网衰落时错失机遇，在互联网时代终结而终结。

个人的努力只有顺应时代的发展，才可以做出一番成绩。

如果拒绝顺应时代，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在浪费精力。

同样的逻辑，对日本丰田汽车造成打压的不是福特汽车，而是另一条赛道的比亚迪、特斯拉、蔚来。

一直在呼吁缓慢发展电动汽车的丰田，正在被新能源赛道快速超越。

是丰田的汽车工艺不行了吗？

不是，是因为它在10年前没有开发纯电新能源汽车。

同样的逻辑，苹果公司在发布iPhone3的时候，芬兰的诺基亚仍然在慢条斯理的宣扬自己的塞班系统。

直到苹果公司发布iPhone4席卷全球手机市场，并带动整个产业链的发展时，诺基亚才突然倒下，后来被微软收购。

很多人说中国的经济在衰退，理由是看到很多互联网公司在衰退。

真实情况是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在5年前就经历了倒闭潮、裁员潮、降薪潮，2~3年前美股中国互联网公司股价持续暴跌，这些互联网公司早就经历了一波退潮。

现在我们能看到的部分互联网公司实际上已经在逐步转变，开启新的方向和技术。

360年对AI有一定理解，近期在对外会议上展示的AI相关问答产品，类似于ChatGPT，并且360的CEO周鸿祎表示，中国的AI和美国可能相差1年的时间，但在未来中国的AI技术有可能赶上美国。

近3年，国内的VC机构的兴趣点大多在锂电池、储能、换电中心、新能源汽车、自动驾驶、光伏、创新医药、人工智能。

资本也没有关注互联网企业。

天涯社区最适合的盈利模式可能是在2003年左右集中了全国的流量后，开启线上广告和会员制，类似Google的广告应收和腾讯的qq秀、黄钻等模式。

在2009年时，天涯社区应该转向移动互联网，基于移动互联网做出符合手机特质的内容社区产品，开启新的赛道，逐步降低pc端的重要性。

现实情况是百度贴吧、知乎、新浪微博拿过接力棒。

电商基于移动端的互联网平台收获大量资本进入。

中国的内容社区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毛病，不愿意讲商业价值。

天涯是这样，后来的知乎也是这样。

逐渐富裕起来的中产，始终希望有一个没有商业化的区域，在线上他们希望是内容社区，在线下他们希望是旅游景点。

他们认为内容社区没有商业才是纯粹的，他们觉得旅游景点没有商业才是原生态。

这其实是中产的傲慢。

但要真的把他们放在原生态只有蛇虫蚂蚁的山里面时，他们就会知道买不到可乐是多么蠢的一件事情。

实际上，他们很多人要的是一种彰显自己独特的感觉，而不是拒绝商业，他们的口头表达和行为不一致，他们说着不要商业，但他们享受好的商业服务，线上他们享受自己是会员，线下他们享受优质的酒店、民宿，好的餐厅。

商业本身是文化的一部分，中国文化里面长期忽略商业，用否定的眼光看待商业，但实际上他们又享受商业给他们带来的便利。

中国文化里面的这种矛盾在投资行为中展现的很扭曲，倒不如文化上面正视商业行为，商业融入文化，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天涯社区的盈利模式存在问题，在随后的10年中被炒作的知识付费也是一个伪命题。

可分享的知识在大家的习惯里面是免费的，免费的东西大家多半不愿意付费。

我们过去看到的知识付费无一例外，盈利模式最终都走不通。

部分知识付费的线下活动实际上转变为类似宗教的对教主的个人崇拜。

为崇拜付费，这种崇拜解决的是精神世界的贫乏和焦虑感。

对现实没有什么改变。

比较大的改变就是让知识付费的“教主”变得有钱。

很多人带着神话自己的滤镜看待世界时，开始鄙夷其他人的原始冲动，看不起大部分普通人最真实的需求，一旦有人说出自己的需求，他们中间一部分人就非常虚伪的指责你的境界不够高，不应该有这样的需求，然后自己去消费这些。

我们这个时代不需要天涯社区了，他给了一代人青春，伴随很多人成长。

今天的00后难道需要一个新的天涯带领他们成长吗？

不需要。

00后更需要的是一些创新的东西，走在时代最前沿的产业。

人工智能、工业机器人、新能源、VR/AR才是他们需要的。

商业活动的核心是通过产品或服务满足对方现在和未来的需求，捕捉未来预期，技术创新是一种增加竞争力的方式，在一个时间段内形成壁垒。

很多人误以为的商业就是纯粹的个人努力，实际上在资本变现的过程中个人努力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

美国19世纪旧金山真正能够赚到的钱的不是淘金客，而是生意人把铲子卖给淘金客。

这个铲子是淘金客的需求，也是淘金客对未来美好生活预期的必备工具。

如今的券商也是如此，券商赚的不是股票的钱，而是股民的钱。

互联网时代已经终结了。

我们没必要再去考虑怎么把互联网的产业链再深化做下去。

没必要这么想了。

一个时代结束了，我应该怀念它。

另一场科技革命正在发生。

与其感叹互联网的衰退。

不如抓住人工智能、新能源、工业机器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