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煤炭坝的春天

来源：【湖南日报】

赵燕飞

煤炭坝，是一个煤矿的名字。

每当在键盘上敲出“煤矿”二字，我的心头都会滚过一阵战栗。这两个字，藏着父亲几十年的三班倒，藏着桂姨父无处安放的魂灵，也藏着我的年少懵懂与青春叛逆。在矿区生活多年的我，早已远走他乡，可我的眼皮褶子里，似乎还嵌着浅浅一层煤灰，就像当年父亲刚刚出井时那样。

走进煤炭坝，我的心里，岂止是一阵战栗。

天空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不大不小的风微微带些寒意，眼前这片低矮的平房，虽被改造成影视基地，仍难掩沧桑的模样。望着那些拍摄电影时留下的店铺招牌，我试图辨别这些建筑哪部分是本来面目，哪部分经过了改头换面。细细看了好一会，依然无法确定这些房子原有的用途。同行的朋友告诉我，这些平房以前都是矿里的仓库。我想说，它们现在仍是仓库，在这片热土上发生的一切，都以另一种形式保存在这些仓库里。

没想到往前走几步，竟真的闯入了一座有些简陋的博物馆，一座收藏煤矿记忆的微型博物馆。

最显眼的，是一辆仿佛刚从历史深处缓缓驶出的矿车，因为路途太遥远，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车头有了锈斑，几节车厢都是空空如也。矿车头的旁边，坐着一只高高的水泵，水泵从头到脚都是黑漆漆的，看起来特别严肃。水泵的后面，是灰不溜秋的老墙，墙上挂着老照片，照片里面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东西:厂房、巷道、水塔、经营调度表……

从博物馆出来，没多远就到了真正的井口。井口深处一团漆黑，地上的铁轨几乎被砂石掩埋，顶上的棚子也是黑乎乎的。转到井口的另一侧，却见几棵或高或低的绿树站在空地里，不动声色地迎接我们的到来。靠近井口围墙的地方，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它的根部与一座矮房子长在一起，矮房子的墙好像成了它身躯的一部分，树根大部分裸露着，主根贴墙往下钻进地里，侧根竟然与墙顶同高，和地面平行。一眼望去，这棵树就像一个芭蕾舞演员绷直两条腿，踮起一只脚，另一条腿高高抬起，一只手臂举向天空，另一只手臂直直伸向前方……这棵树的枝叶婆娑，既昭示着春天早已到来，也反衬出这片废弃矿区的不无冷清。

这种冷清，让我想起刚刚参观过的那座国家级工业园，这里有多冷清，那里就有多热火朝天。印象最深的是弗迪电池生产基地，不眠不休的机器人正在工作，一块块电动汽车专用电池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工程师现场为我们解疑释惑。我也很想买一辆新能源汽车，却又不太相信电动汽车的安全性能与行驶里程数。工程师面带微笑，说他们生产的电池既没有自燃或爆炸风险，在行驶里程上也做到了大幅增长，听得我们心里痒痒的。从蒸汽机时代发展至今，人类的智慧已然登峰造极。新能源崛起，煤矿业却风光不再。在父亲那代矿工的心里，煤炭坝曾是他们无限向往的好地方。父亲老了，他向往的大煤矿也老了。老了的父亲仍在为儿孙忙一日三餐，老了的煤矿依然有花谢又花开。

矿区办公楼前立着很多白玉兰，微风细雨中，油绿的叶子捧出雪白的花朵，她们的绽放如此从容，不管目光所及之处是否繁华依旧。

矿井附近有一处名叫“春天里”的园子，是煤炭坝社区的党建文化园。园里有挥舞镐头的矿工雕塑，也有开得正艳的七彩月季，蝴蝶从这朵花飞向那朵花，一阵风吹来，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来了个深呼吸。

我相信，只要是春天的气息，都会让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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