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周刊·湘韵丨篱笆幻影

邓跃东

从八宿赶往波密，虽然只有二百多公里，但我们驾车走了一天。路上跑不快，为各种奇异的风景吸引着，不认真欣赏会生出惜意，有时还倒回去再看一遍。

走到然乌乡的一个山腰村庄，已是中午了，路边有小饭店，大家提出吃饭、休息一会。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有点冷清，店家重新起锅烧水，添茶洗弄，饭菜做好得要一段时间。几个人抽着烟、喝着茶，回看着数码相机里的图片。坐车太久，我想到外面活动一下。我一出来，老黄也跟着来了，说随便看看村野的风貌，阳光一片明媚。

村子坐落在一面不是很高的山坡上，还算平坦的318国道正好把村子绕了半圈，半圈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农田，田边是一条湍急的小溪，看不到水流，但能听到喧嚣的水声，山坡更加幽静了。

已是晚春季节，前几天我们在云南大地看到了金黄绰约的油菜花，这边的土地才冒绿，长着浅浅的青草。土地有了绿意，便呈现出了生气，看，田野上出现了牛羊，懒洋洋地啃着草，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嚼着春天的美味。农田用藤条交织编排出一溜溜篱笆，分成了均匀的块状，牛羊只能在里面活动，大概是农户们为了方便看管。

阳光渐渐偏西，几头牛吃饱了，慢腾腾地挪动着身子。有一头黄牛在篱笆边走来走去，它很年轻，一副兴奋不已的样子。

老黄喜欢摄影，感觉遇上了好片子，马上端起长焦相机，嘴里不断给我传递着消息——是一头公牛，并不茁壮，老是望向篱笆那边的一头母牛。母牛同样年轻，但抬望一眼，又低下头去了，毫不在乎的状态。它的安静似乎表明：姑娘我没兴趣，别打搅我吃草，好不容易等来了春天的鲜味。

公牛在篱笆前不断徘徊，它的蹄子踩得很有力，每一步都带出了湿漉漉的泥土，显露出了它的焦躁不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篱笆有一人多高，大大高过了自己的身子，跳不过去啊!

老黄说，公牛再不情愿都没办法，不可能的，我们走吧，看其他地方还有养眼点的景色么。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牛哞。老黄赶紧端起相机。公牛按捺不住了，定定地望着篱笆那边，胸脯起伏，吐着粗气。

这一哞，母牛也被惊住了，回头看着公牛，眼里一片埋怨——叫什么啊，真讨厌，有什么用，没看到那么高的篱笆吗，你能跳过来!对望一阵后，母牛转身开始啃草，尾部对着公牛，慢悠悠地晃着尾巴。

我说，让我看看。老黄把长焦相机给了我。是啊，篱笆太高了，公牛再如何后退、再如何起步，都难以突破跨越的极限，毕竟是头耕牛，而非奔马。

面对母牛的无动于衷，公牛开始悲愤，开始激昂，它的尾巴一下甩向右边，一下甩向左边，随之发出咆哮般的吼叫，一声盖过一声。母牛不再回头，但不吃草了，嘴里发出低沉的嗷嗷声。它是在回应着什么?

老黄说，光叫有什么用，你们能把篱笆拆了，可是没有工具。接着，老黄又捉弄我说，你去帮它们把篱笆拆个口子吧，成就一桩姻缘!

我说，闭上你的嘴，情况有变，马上会有故事发生!我在农村长大，知道母牛回音里的含义，那是它动心了，信号有点含蓄，却是对公牛的尊严致命的考验。谁能抵挡、谁能拒绝，一个心仪者的召唤!不回应、不出招，就是没勇气、没力量。谁愿戴这样一顶帽子呢!

憋气，铆劲，爆发，奇迹发生了……

啊，啊，老黄盯着镜头急切地说，公牛跨过去了，跨过去了，根本没看清，它是怎么过去的!我没看镜头，但也大致看到了公牛不可思议的纵身一跃，它根本就没起步!

公牛急切地奔向母牛，母牛半推半就，耳鬓厮磨，抚慰亲昵。年轻的公牛有点笨拙，不断腾挪身子，聚力跃起。刹那间，牛哞风萧，山动地摇……

这不能不让人陷入深深的疑惑，它是怎么突破的，幻影一般。篱笆十分简陋，平常用作阻牛挡狗、划定界线，却让动物的跨越有了难度。这只能归为爱情的力量。爱情可以跨越各种藩篱，没有什么不可以，无论再卑微的生命。

难度面前，正面相迎，习以为常的事情出现了不同凡响。生活中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举动，往往就发生在平淡无奇之中。

看着已至中年的老黄，我笑着发问，你敢再跨一次篱笆吗?老黄毫不迟疑地说，时候到了，一切都是挡不住的!

听到这话的，还有离离田野、淙淙溪水，以及远处的巍巍雪山、迢迢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