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陷阱”与“毒丸条款”

2022年8月，美国总统拜登签署《芯片与科学法案》（CHIPS and Science Act），在总额为2800亿美元的法案里，527亿美元在2022至2026年间将用于补贴建设和更新晶圆厂。表面看起来去美国建厂的企业将得到优厚的补贴，但所谓“一切馈赠的礼物，暗中都标好了价格”，随着美国芯片补贴申请的开放，台积电和三星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优厚补贴的“糖衣”包裹着“毒丸条款”而来，这一次的“美国陷阱”该如何逃脱？

2022年8月9日，拜登签署《芯片与科学法案》 图源：路透社

今年3月底，美国发布了在该国建设半导体生产设施企业申请补贴时需要提交信息的“详细指南”。正是指南中的很多“毒丸条款”让台积电直言难以接受，包括要提交半导体收益率等敏感的核心商业机密，对获得1.5亿美元以上补贴的企业，如果利润超过预期，美国将收回部分补贴，最高不超过补贴总额的75%。美国连产业上下游的带动效应都盘算在内了，要求获得补贴的企业为员工提供高水平的子女托育服务。同时，华盛顿还建议获得补贴的企业使用美国的建筑材料和可再生能源。

可是这样的条款对企业有什么好处呢？有观察直言“这分明是高风险、低收益”。韩国三星电子在美国得州一个工厂的预计投资额为173亿美元，台积电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投资额为400亿美元。相比而言，美国527亿美元的补贴数额并不大。路透社日前援引3名知情人士的消息称，三星电子在美国得州建造的芯片工厂原计划投资大约170亿美元，因为美国通胀高企，最终投资可能超过250亿美元，比预期高出80亿美元。

而去美国建厂的企业，却要为此付出属于核心竞争力的商业机密。这还没完，美国并不想给企业留有转圜余地，相关补贴方案规定，获得美国补贴的企业未来10年在中国大陆的先进半导体产能扩大幅度不得超过5%，现有通用半导体产能扩大幅度不得超过10%，如果企业与中国等“受关注国”共同研究或共享技术许可，须返还全部补贴金。

美国想通过补贴方案在2030年前创建至少两个先进制程芯片的制造业集群。美国咨询公司高德纳估计，2021年全球芯片企业投入1460亿美元用于建设新产能和开发新技术，其中台积电、三星电子和英特尔占了近3/5。台积电创办人张忠谋此前直言，华盛顿想通过补贴几百亿美元实现这一目标是绝对不够的。

美国心里自然也清楚，因此“胡萝卜+大棒”是一贯的配方，韩国《韩民族日报》评论称，美国为了在与中国大陆的技术竞争中获胜，一直将韩国、日本、中国台湾地区捆绑在一起推进所谓的“半导体同盟”。美国试图重组全球半导体分工体系。在该体系中，设计由美国主导，生产由韩国和中国台湾主导，零部件、材料由日本主导。韩国企业在美投资超越了单纯增加生产设施的层面，还被包含在以美国为中心的半导体供应链的战略中。韩国企业目前只能仔细分析美国提出的各种条件的影响，并寄希望于尹锡悦政府的协商能力。如果韩企不申请补贴，美国就会联合其他盟友对韩企加以限制，届时它们将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毕竟芯片产业的操作软件、核心原材料等多数掌握在美国、日本和荷兰等国手里。

所以，投资美国，就意味着跟随美国的地缘战略而非企业的商业战略。芯片法案推出的目的也许并不在于发展美国的芯片产业，而是通过掀起全球芯片产业发展的竞赛浪潮，在芯片产业的发展投入中拖垮竞争对手。

法国阿尔斯通前高管皮耶鲁奇在《美国陷阱》一书中详细描述了，美国如何采用各种手段，拆解当时已经在多个领域占据全球第一位置的法国工业巨头阿尔斯通，包括组织阿尔斯通的“黑材料”，把皮耶鲁奇当成“经济人质”，目的就是“围猎”美国通用电气公司的最大竞争对手阿尔斯通。皮耶鲁奇说自己后来曾无数次回想起2013年4月他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被突然戴上了手铐的那天，他说如果当时自己不下飞机，他的命运以及阿尔斯通的命运会不会都不同呢？因为飞机的旋梯还属于国际空域，美国的警察没有权力将其强行带走，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点。现在韩国三星和台积电似乎也正面临着这样的“美国陷阱”时刻。

皮耶鲁奇（资料图）图源：社交媒体

有些美国学者将《芯片与科学法案》奉为用“工业政策的顶层设计以塑造市场行为”，还拿它与二战后的罗斯福新政相比，但其实让扶持对象付出成本与获得收益并不对称的产业政策，与其说激发企业家的创新，不如说更容易激发机会主义者的套利。美国一些《芯片与科学法案》的反对者已经开始担心，高盈利的美国本土芯片公司会将政府补助用于股票回购和其他刺激股票价值的短期行为，而不投资于研发和建厂。

而且在总价值2800 亿美元的法案中，除芯片制造补贴之外的剩余资金将分配给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院（NIST）、商务部和能源部等机构。其中，商务部将获得分配100亿美元给州和地方区域的权力，帮助它们建设多个分布在美国各处的“区域技术中心”。据英国《金融时报》的分析，这些“区域技术中心”被寄望于为长期以来并未从全球化中获利的美国各区域创造新的经济增长和工作机会。不过，决定哪些区域能够成为“区域技术中心”的过程可能诱发新的政治博弈。例如，特定区域能带来的选举政治利益可能会比该区域对科技的促进更被分配者看重。产业政策是把“双刃剑”，美国国内对这一大“蛋糕”的争夺会产生哪些影响值得持续观察。

作者丨段晓卿，深圳卫视直新闻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