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时空褶皱

河北日报客户端

吴相艳

冬赴太行，无须呼朋引伴。感受过春山的秀、夏山的幽、秋山的绚，冬日的太行山，更适合叩问与参悟。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都裸露在大山的褶皱里。

太行的真性情是坦荡。千沟万壑，不再攀比哪片山坡花枝妖艳，哪条深涧溪水潺湲。无论是南太行的险，还是北太行的绵，没有了绿树的美饰、花草的涂抹，那些有棱有角的山脊，起起伏伏，弯弯转转，越发骨感分明。太行八百里，随便站在哪个角度，脊梁之挺拔、胸襟之阔远带来的视觉震撼，都足以让心里的杂草瞬间枯萎。纵横交错的幽深峡谷，少了草木摇曳的神秘，与崖顶的落差似乎更大了；峭立的崖壁，分明显出刀削斧砍的坚忍，任北风一遍遍吹打、侵蚀、镂刻。

就像老子的大道至简、有生于无，低调的丰富，才是最耐人寻味的看点。山顶远眺，苍青天、赭黄山，有骨骼，有性格，丰富的安静，极易让思想生出不安分的羽翼。中国古代视山川为王权，高山与神谕血脉相连。据《礼记》载：“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二月的高山，草木待发，天子燃柴祭祀，青烟直入云霄。

历代兵将在狭关险隘处策马扬鞭，商贾逶迤在太行八陉，善男信女则求仙问道、虔诚叩拜。经年的尘土，也让人、仙与佛，成为深山里共同的主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太行深处的五台山，原本为神仙方士的道场，后成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且青庙黄庙共荣共生，很难弄清究竟是佛的力量，还是人的虔诚。千年香火，亘古不熄，萦绕着生命的困惑与精神的苦楚，心解不开了，情渡不过了，力达不到了，好像总有一双援助的手可以相握，哪怕只在烟雾缭绕里若隐若现。

冬日的太行，的确值得远眺。一切绚烂都谢幕了，大地的排练从来就没有停息。蛰伏、等待、隐忍……也许是一切生命都要经历的劫。从李煜“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的吟咏中，隐约可见比山脊还褶皱的惆怅。人心的褶皱与隐秘角落，一点不比群山少。心思褶皱里的功名计较与红尘恩怨，最禁不得一帧青白画卷了。

下雪，的确极妙。风搅雪舞，天地苍茫。一条没有故事的山脉，犹如没有故事的人生，格外单调。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之间，天下之脊，兵家必争，金戈铁马成就了太行的宿命。“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当年，曹操率军征战，感受到了山中行军的艰难。“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李白的浪漫表达，更将太行山之险与世间行路之难，烙印在世人心间。与周围的山脉相比，唯有太行，厮杀声与烟火气始终交缠在一起，让问鼎中原的雄心最终柔化为安居乐业的渴望。

紫荆关、娘子关……曾经的雄关险隘，历经世人修筑，已成为旅游景点，迎送往来游客。冷寂的冬日时光里，瑟缩无华的野草，不能让耳目怡然，自然牵绊不了匆匆的脚步。独自凭栏，耳畔回响起铿锵旋律：“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代表一个时代的歌曲，如北风般硬朗，即便相隔久远，仍然令人着迷。

据说，通往阿尔卑斯山的公路上有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慢慢走，欣赏啊。”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称，这是通往艺术人生的必由之路。冬日看太行，如就着北风饮烈酒，咂摸着那早已贮藏起的热情与豪迈。

冬日看山的人，其实乐在其中。高山会用自己的方式，精心演示独特的时空褶皱，让每个人祛除内心芜杂，更加热爱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