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面包的博弈：当年轻人撞上彩礼

导演杨德昌的电影《一一》，就由一场引发了各种事故的婚礼开场。（资料图/图）

随着近年来彩礼水涨船高，在社交平台的婚恋讨论中，彩礼话题的存在感也节节攀升。无论是以女性用户为主体的小红书，还是男性向的虎扑、天涯，围绕彩礼的帖子迭出不穷。其中关于彩礼谈不拢的求助帖最为常见，评论区讨论氛围热烈，或吐槽劝分，或叹惋共情，也有不少人发帖分享与对象丝滑的彩礼谈判过程，引来一片赞许艳羡。当看见一对决定不要彩礼的情侣时，有人拍手称快，但时常亦有担心的声音出现，提醒当事人切莫“恋爱脑”。

迈入谈婚论嫁阶段的年轻人切身体会到，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甚至还要面对外界对家庭的冲击。对许多人来说，彩礼是其中的第一道关卡。

除去当事人具体的家庭背景因素影响，在中国，地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彩礼的下限与上限。据谷雨数据《2020年国人彩礼调查》，全国平均彩礼6.9万元，数额排名前五的省份依次是浙江、黑龙江、福建、江西、内蒙古，最低的五个省份则依次是海南、吉林、新疆、重庆、广西。在高流动性的现代社会里，来自不同家乡的两人结合，使得彩礼的博弈呈现更为复杂的面貌。

每个人的彩礼故事不尽相同，有人突破传统的规则，高举“独立”与“真爱”的旗帜，有人更为顾及现实的利益，止步于谈婚论嫁的当口。然而，在大部分故事中，有的只是两个普通人、普通家庭的审慎考量，以及彼此间的尊重、妥协与成全。

以下为根据采访整理的口述：

“如果男方家庭情况好点，也许不用那么多彩礼”

陈心瑜，女，30岁

女方家乡：江西赣州

男方家乡：江西赣州

彩礼金额：16.8万元

我跟他以前是高中同学，同年级不同班。他喜欢我挺多年的，在大三的时候就同意了，跟他在一起。他是二本体育生，我是大专生。后面也发生很多事情，最后还是选择了他，2022年1月份结的婚。

之前我工作换过比较多，最后在的单位是统计局，属于聘用人员，考虑到将来小孩子读幼儿园之前想自己亲自带，就把工作辞了。他从大学开始兼职做教练，毕业之后也在从事相关的工作，自己开健身房、游泳馆之类的。一开始给别人打工，后面入股，慢慢地自己出来单干了。

我爸是警察，几年前过世了，我妈属于1990年代的下岗工人，下岗之后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总体来说父母以前给我积累了一点家底，但是不能说很好，在县城里算是中等，从小到大自己想要的基本上都可以得到满足。我是独生子女，我老公是上犹县乡下的，比较多兄弟姐妹，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家庭情况不太好，他父母基本属于打点零工，挣的钱只够生活上的开销，基本没有什么存款。

所以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我老公基本都得靠他自己努力想办法挣钱。他读大学的学费都是靠当时的助学贷款。刚读大学的时候，家里给了他几千块钱，后面一直都是靠他自己兼职挣点钱补贴生活费。他很独立，工作能力、社会经验比我强，他比较务实。

我跟他毕竟在一起那么久，家里也很早就知道他这个人了，我们属于自由恋爱，所以也没有按传统走各种流程。像彩礼这种事情，没有正式地双方家长坐下来谈这个问题。就是我口头跟他讲，到时候我们结婚，我妈这边大概要16.8万元。我感觉有点超出他的预期，但是他没有拒绝，我们说这个数，他就出这个数。

酒席钱也是男方出的，双方酒席都从简，花了两三万。在订婚宴上男方也要给女方亲戚包红包，亲戚后面会打发给女孩子，不过听我妈说有的人家不会返，看个人吧。

彩礼是在结婚前一两天，转账给我妈的。彩礼放在我妈那也一样，我妈不是那种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的人。之前他要开店，三四十万我妈说借就借。婚前我妈也时不时转账给我用，以后带娃也主要靠我妈。

2019年，我妈在赣州市给我买了一套房，而且县里面还有另外一套房在我的名下，她自己只留了一套房。既然已经买了这套房了，她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嫁妆就没有以现金的形式返给我。如果没有买那套房，她觉得几十万给我都是没有关系的。

其实如果男方家庭情况好点，也许不用那么多彩礼。如果他不出这个钱，确实也不平衡，总不能什么都靠女方家出吧。结婚前追求我的男生还是挺多的，条件好的也很多，他家算是条件最差的了。

原本我和他在一起我妈是一直反对，但最后拗不过我才同意的。我平时就会在我妈面前多说我对象的优点，虽然他家条件不好，但是他自己是不甘贫困的，在事业上敢想敢为，一直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现状，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那时是被他感动所以选择和他在一起。我其实不太看重物质方面，我要的是真实，虽然一开始对他没感觉，但时间长了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比那种初见怦然心动的感情更加深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喜欢他但是我爱他。就是因为割舍不了这段感情，所以曲曲折折、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我们这边的情况基本都会讲一个彩礼，但是具体彩礼返不返给自己的小孩也要看，情况不一样。我们家的情况是，我妈拿了这个钱，而且没有把这个钱返给我，但是用另外一种形式返给我，毕竟我这边有两套房。而且这两套房她明确说了，我们小两口自己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她不会掺和进来。

也有彩礼没有返给女儿的家庭，但更多的是因为家里有弟弟什么的，父母有可能会把这个彩礼给弟弟结婚，或者他们自己留着养老，或者担心女儿婚姻以后有什么变故的话，再返给自己女儿。

16.8万这个数字在当地我觉得中等吧，高的三四十万、四五十万的都有可能，低的就几万块钱。我们赣州这边听说的是于都那边的彩礼比较多，而且是不太返给女儿的，其他县的情况都差不多。

我了解的，比如我的几个好朋友，还有我自己的表姐堂姐，我真实看到的情况是还要根据他们家庭的情况，不是一定就是什么数。

我表姐他们家也是乡下的，很后来才在县城买了房，她有个弟弟。我大姨和大姨公，就是我表姐的父母，当时催得比较急，希望她尽早成家。那时候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一个小伙子，也是当地乡下的。我表姐以前在幼儿园当幼师，表姐夫以前在理发店工作，后面租了一家小店，两个人一起经营。当时他们结婚，没有说一定要收多少彩礼，就说看男方自己吧。那时候男方给了两三万，也有可能是三四万。表姐的彩礼是父母保留的，没有返给女儿，打发了一些东西陪嫁，有电器和生活用品。我大姨、大姨公没有用彩礼帮我表姐的弟弟结婚，他们也是自己挣钱帮她弟弟去完婚的。

我堂姐跟堂姐夫都是独生子女，我堂姐夫是清华毕业的，在香港读了研，我堂姐在县里成绩也是非常优越的，现在我堂姐夫在广州的电网工作，我堂姐是一个公司的总裁，两个人能力都挺强的，原生家庭条件男方会好一点。他们自由恋爱后结婚，没有彩礼，其实这种家庭给不给彩礼都差不多，因为他们双方家庭都是一起帮助小家庭，比如平时他们要做什么事情，或者另外买房，都是一起出钱，包括带小孩就是一起带。这种情况下彩礼是没有意义的。

像我表姐是比较传统的，结婚之后去男方家住，照顾男方的父母，一切事情都是以男方家为主。我堂姐这边是双方家庭会比较平等一些，就算是双方父母帮他们照顾小孩，也不是住在一起的。不过，虽然我堂姐结婚，我伯伯、伯母并没有收这个彩礼，但是别人问起来，还是说收了几万块钱。在上一辈他们的观念里面还是需要有这个，没有的话可能面子上会有点过不去吧。

我现在最好的一个朋友也快结婚了，他们家的情况也是不一样的。她男朋友是吉林的，有一个妹妹。男朋友家做生意弄得比较拮据，而且我朋友本身在赣州有编制，她男朋友是从东北来到这边定居。我朋友的父母是没有要求彩礼的，毕竟男孩子都过来了，还要求什么彩礼呢。男孩子过来以后，包括逢年过节的，什么事情都是以女方家为主了。

每个家庭的情况不一样，是否有彩礼，彩礼多少，或者说有没有嫁妆，都要看双方家庭的情况，以及当事人的观念。我觉得每个地方都存在零彩礼，同时也存在高价彩礼，不是说这个地方所有的都是高彩礼。现在网络上外省的一提到我们江西就是彩礼高，卖女儿。看多了这种心里会觉得很不爽，所以我那时候才发了一个帖子。因为他们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就被贴上了这个标签。

彩礼是传统男权社会的一个产物，从传统习俗来说，结婚对于男女双方的意义是不一样的，男方是娶，女方是嫁，比如说生孩子跟男方姓，事事要以男方家为主。在这种传统模式下彩礼还是合理的。但是，我个人对嫁这个字是非常反感的，因为这就有了那种被家人抛弃、去寄人篱下的感觉。如果别人说我嫁人了，我有感觉被冒犯到。

我理想中的婚姻就是类似我堂姐的那种，双方原生家庭全心全意一起扶持这个小家庭，生小孩跟谁姓两边商量着来，双方也是平等地照顾两边的老人。这种婚姻模式下彩礼失去了意义，不管收不收彩礼，都是为了这小两口。

既然提倡不要彩礼，是不是也要提倡一下平等的冠姓权，毕竟这也是受法律保护的。我觉得只有消除了重男轻女，彩礼这种旧俗才会消失，不然彩礼还会以其他的形式出现。

赵天维与前女友一度谈婚论嫁，因为在40万元彩礼的问题上产生分歧，最终分手。（图文无关）（视觉中国/图）

“不能少，少了会让她爸妈难堪”

赵天维，男，25岁

女方家乡：福建三明

男方家乡：甘肃兰州

彩礼金额：40万元

我现在在读研二。我本科是兰州理工大学的，前女友也是，我们是在本科认识的。我和她谈的第二个月她就跟我说了基本的情况，说她们县城那边的风俗，彩礼大概要30万元，我家这边要准备一套房，没有陪嫁。2018年，那时候才20岁还是21岁，就觉得还早，急啥呢，再过五六年可能就改口了。我还一遍一遍地用她的那些优点来求证，长得还行，脑子也比较好使，后面就一直谈，谈了5年，那时候确实感情至上，不会想这些东西。

我是独生子，我家还是比较平等的，我爸妈都会做家务，我爸做得更多一点，做饭也更好吃一点。我也跟我爸一样，更愿意承担一些家庭上的事情。我当时说，结了婚我就去福建呗，因为我是独生子，我都出来了，也无所谓了，当时就是这么考虑的。我同学还吐槽我，说你又是给人家付彩礼，又是倒插门。

本身她们那边要求女生结婚早，她25岁了，在她们那边已经算比较晚的了。2023年过年的时候，她姐妹结婚的挺多的，她就去打听，她家里也谈到这个事，就跟我正式提出来了。我也知道江西这边的——我现在在江西上学，有好几个师兄是江西的，女方要30万或者30多万的彩礼，（但）女方都是不要房子的。

我生在兰州，现在爸妈工作也在兰州，西安那边也有一套房子，我妈出差的时候会去西安，她说如果不行的话你就来西安。那个说白了就是一笔投资，如果我留在江西，或者留在别的地方，他们会把那套房子卖了。

我前女友她妈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那边还挺常见的，她爸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不太好。她父母对她的要求是不能嫁出这个县城，否则就算远嫁了。远嫁和彩礼我都不太理解。远嫁限制到一个市或者一个省都能理解，她家是限制到一个县。我本身就是生在城里的，不可能到县里工作，除非是体制内好的工作，所以即便我去福建，对他们来说还是外嫁。因为她是外嫁，彩礼要40万，他们福建要办事，“三金”啊，租车的费用啊，场地费啊，都要男方掏，再准备一套房，我家不得准备两百多万？这个确实有点多了。

我就跟她说了，这是陋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重视这个东西。她说，首先你要是本地的不给30万，就会让她爸妈在县里面或者村里面比较丢脸，这是我比较震惊的。她说又因为是外嫁，所以你必须得给，不能少。挺复杂的，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一开始还妥协了，我跟我爸妈也说了，他们两口子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子学历也不错，如果你俩真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的话，也是可以谈的。后来她那边咬住不松口，没办法，就僵了，就分手了。

这次分手没有让我感到难过，更多的是遗憾和如释重负。如果我俩都为了成全这段婚姻去说服父母，尽可能地做出自己的努力，但是最后还是因为现实没有走在一起，这种情况我会难过。

我觉得最遗憾的就是她没有努力去圆我俩的这段关系，就是很现实地要那40万，不能少，觉得少了会让她爸妈难堪。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她的态度，比如我俩真组成了家庭，感觉她不会向着小家庭。她还有一个弟弟，读的是中专。胳膊肘都不往这边拐，拐那边去，不合适。

让我彻底放弃这段长跑还有个原因就是，我考虑过如果我答应她家的条件，她以后来我爸妈家、亲戚家，很大概率会抬不起头，受到的委屈和伤害要比平等婚姻多很多。这个点我跟她提过，但她不是很在乎，要么有更大的困难不让她去在乎这些。这也是我失望的点之一。

彩礼至少10万要给她爸妈。她要是没弟弟，10万给她父母还行，但是她有个弟弟，40万能收回来10万就不错了，因为她弟弟也有20岁了，再过三四年，尤其是他们县城那边结婚早，也收不回来多少。如果返回给小家庭，放在我前女友身上，我就认了，给就给了，再高点，50万我都无所谓。但她不是独子，这方面我要提防一下，如果弄不回来就完了，我们俩又得要多奋斗10年。

我当时就跟江西的师兄开玩笑，因为师兄他们也不是独子，他们也在收彩礼，还挺有意思的，他们家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女生收回来彩礼给男生，正好循环了，每个家庭都是这样。最后吃亏的是我们外地人。

不过，我听我前女友说过个事，她那边有一个男生家里本身条件不好，家里有三个儿子，为了结婚，他爸妈去给他贷款，贷款的名字全写在爸妈身上。因为不想耽误这个小家庭，全弄到老人身上，非常不合理。

经过这个事情，我最大的感觉是，谈恋爱一定要门当户对，找一个跟自己家庭基础差不多、条件差不多的最好。因为我是独生子，又在城里长大，这方面真的不在乎。我（堂/表）哥哥姐姐啊，同学啊，他们结婚都是男生准备一套房，女生负责装修，或者陪一辆车，彩礼两三万差不多了，很平等的。没有说给40万，而且没有陪嫁的。这种女生要是放在我们那边可能都嫁不出去，到她们这儿反而是很有面子的感觉。

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一直在想，我都跟身边朋友说，咱们都已经用了现代的东西，活在现代的社会，我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农业社会，很没有跟上，出现这种失衡的问题。

我觉得导致彩礼出现很大问题的原因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一个地方越重视男孩，当地的性别比例就会越失衡，就导致娶一个女孩的成本会很高。如果同时加上这些地区比较落后，教育水平又比较低，就导致他们也会很好面子，一家一家攀比起来，彩礼就越来越高，越来越离谱。

重男轻女对于女孩来说，一个家庭对一个女孩的培养，从小对她的思想灌输就是，你学习再好或者工作找得再好，都不如嫁得好。一个女生在这样的家庭至少会被潜移默化或者耳濡目染，导致她以后结婚或者恋爱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失去独立自主的权利或者意识，她会缺失一种安全感。越缺少安全感，她就越会向另一个家庭索要更多金钱上的支持。这个东西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注定不会长久。

前女友就是，她觉得这个东西我知道它是错的，但是你必须得给我，我必须得有。我那天晚上问她，如果我们以后有孩子，跟你的家庭一样，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你会怎么选择。她说我有男孩的话也会这么考虑的，男孩要结婚，他也得有房，经济支出是大头，我也会考虑经济的来源。我就很吃惊，我说你都研究生了，怎么能还有这种奇怪的思想呢，还有糟粕呢。

中国某婚礼当天，新郎手捧花束，在亲友见证下敲新娘的房门。（视觉中国/图）

“我们这代人结婚，真正裸婚的变少了”

周琦，女，27岁

女方家乡：广东汕头

男方家乡：广东茂名

彩礼金额：10万元

大四时，我们是一个实习队的，他是队长，我是副队长。我就可以看出，一个人面对困难、面对繁多的事情，他的情绪是否稳定，处理事情是否得当，能不能成为一个团队的主心骨。当时基本上都是我跟他在处理团队里六个人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点像团队里爸爸妈妈那种存在。后面我就觉得这人是可以的，靠得住，靠谱。

实习时除了工作没什么事情，大家就会聊天，聊彼此的家庭环境，聊各种各样的三观，聊与父母的相处模式，这些基本是可以了解的，所以我觉得可以考虑。去实习四个月，直到最后的一个月开始对对方有意思，然后就表白了。其实说起来也不算阴暗，都有一个观察的过程——可能跟我比较熟悉的朋友也有类似的过程，就是得先观察这个人，他的为人处世、谈吐、与家庭成员的关系等方面，看是不是真的合适了，再去考虑喜不喜欢。现在这个社会越来越少恋爱脑。

谈彩礼应该是在领结婚证之前半年到一年的样子。之前因为我们谈恋爱比较久，长跑了三年多，所以也会交流到这个问题。我跟他那种相处方式比较直接，不会藏着掖着，就会直接谈彩礼和嫁妆的问题。因为我们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其实没什么好说，就属于来多少回多少，最后都是带回这个小家庭的。我们第一次讨论的时候没有一个特定的数字，反正身边的人，广东省内大概平均价位是多少我们就多少。

三位亲历者自述各自的彩礼故事。图为穿着中式婚礼服装的女子被佩戴首饰。 （视觉中国/图）

我当时心里预计的是3万到5万，我父母也说大概标准是这样，参照的是我身边表哥表姐、堂哥堂姐的情况。但是拿多少是人家的心意，我们的态度是这个样子。

当时疫情，两家很不容易见到面，彩礼的数额就靠转达。他爸妈问我们要多少，我们这边回复就是看你们心意。我老公转述说大概拿到10万，我就没有跟他说我们那边是3万到5万了。其实就是一个诚意，数据不要太离谱，比平均数再高一点就还可以。到了提亲，他们一定要上门。提前讲好上门过来，还是一个固定的程序，推让一下，反正就说了这个钱一定是返到小家庭，就这样。我们是属于非常轻松、非常容易，没有什么博弈和矛盾。

彩礼之外，买了“三金”，但是红包就没有了，我们没有这种讲究。“三金”买了戒指、手链和项链，但我觉得主要是一个保值和象征，就没有买特别贵的。

10万元嫁妆名义上是我爸妈给我的，但实际上是我读研期间攒下的钱。各种奖学金、兼职收入。我花得很少，当时记过账，每个月花1000元到1200元左右。就是靠节俭，因为也没有什么大发横财的途径。我可能从大二下学期就不跟家里拿生活费了，甚至有时候学费都不拿。

我爸妈跟我说，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可以找他们拿，我手里有这10万了，就不再额外给我钱了。然后我妈就给了我几个黄金的首饰。不过还好，因为都是独生子女，房子首付我老公的爸妈给了，房贷是我们一起还，也不缺钱，所以就随意吧。

我同事里湖北跟河北的一对，他们也是读书时候认识的，女方家里是三姐妹，男方好像也不是独生子女，但他们的婚礼也办得比较随性，也没有因为彩礼问题有太多的纠纷。现在开明社会了，而且如果男女双方工作都是比较好、比较稳定的情况下，大部分父母都不会在意，因为大部分父母还是爱孩子的，希望孩子过得好，所以不会把孩子搞得过于难堪。

那种天价彩礼事件一般来说是有一方太离谱，比如农村最容易有天价彩礼，就是因为本身农村的男女比例，娶老婆又很难，于是女方在这个时候就会抬价，而且本质上来说是不相信男方会有更好的前途，所以要一次性，相当于这个钱是替代能力的，如果两方的能力好的话不会这样。

彩礼属于尊重双方家长，走个过场，就像婚礼。出于我本心，我是很不想去拍婚纱照、办婚礼，搞得特别累。实在没有办法，你要给双方父母看到，别人有的，你也得有，这样让双方父母能够放心。

在婚姻里面，我觉得女生还是有一点吃亏，因为生小孩对身体、事业是一种损伤。在彩礼这个环节能看出对方到底有没有诚意。如果因为这种事情一直扯皮，就会想到未来的家庭、婚姻，对子女的抚养、教育会不会没有责任感。这是我们的理想状况——女方随意，不是说想要多少钱，不以开价的形式发声，男方主动地给到一个比较有诚意的行为。这样就是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讲道理、懂礼仪，懂得怎么在社会上混的情况。如果女方坐地起价，男方抠抠搜搜，说明双方做人都是有问题的，这样的家庭也会一地鸡毛。

对于以前的中国人来说，先成家后立业，可能在刚开始有事业的时候还没什么钱，有些彩礼和嫁妆就会成为辅助小家庭的启动资金。但是可能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和我老公属于比较会攒钱的，我们不会月光，所以我们不需要家庭辅助太多，就可以基本运营下去，这笔钱是属于锦上添花，有没有都无所谓。所以我才觉得我爸妈说我婚前攒的这笔钱当嫁妆，其实还能接受，是这么一个情况。

但是可能有一个点，就是关于我观察到潮汕女生的一些困境。我跟我同事对比发现，好像潮汕女生婚前会把钱打到家里，具体比例有多有少，比如赚1万打2000或者赚1万打5000。别的省的女孩子我没听说这样的情况。这笔钱，比较好的潮汕家长不会花，最后会以嫁妆的形式返回。有一些潮汕多子女家庭，这笔钱就变成打给哥哥弟弟了。

可能在十年前有很多裸婚的，就是没嫁妆、没彩礼可以直接结婚。但我感觉现在我们这代人结婚的时候，身边裸婚的变少了。可能是因为裸婚的那代人遇到了很多风险。比如真正信任你，但是信任之后得到的结果并不是很好，而是一地鸡毛。现在的婚姻感觉有点合同化、生意化了，哪怕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哪怕我非常信任你，但你还是要有一点担保，就是先把这些东西都讲清楚，然后再实现其他的东西。我身边的朋友也有一些在谈恋爱的阶段，但不是说我喜欢你，然后考虑其他，而是我先在一些条件适合的人里面挑一个喜欢的人。

以前的独生女，像我们看很多偶像剧会很恋爱脑，只要我喜欢你这个人，哪怕孔雀女、凤凰男这种组合也是可以的，但现在大家被这事搞怕了。我觉得这个也是相当于以前那一代凤凰男把他们的信誉败在前面了。

所以现在的感觉就是，我先搞清楚这个人到底合不合适，我的下限是多少、上限是多少，我能够接受的到底是什么家境、什么消费条件的男生，再来考虑恋爱，就会蛮务实的。其中的基本因素，因为是独生女，所以有一个责任感是，我要保护我爸妈这大半辈子挣下来的钱。我跟几个独生女朋友交流的一个共同想法，就是这样。我自己会因为我的追求受苦，但是我不能把我父母的所有家产拖进这个深坑，也是很多人很实际的一个想法。

毕竟我觉得也是阶层固化，很怕因为找了一个不适合的伴侣，把自己的家境往下疯狂扯，那就非常扯淡。我自己会因为我的追求受苦，但是我不能把我父母的所有家产拖进这个深坑，也是很多人很实际的一个想法。

（应受访者要求，陈心瑜、赵天维、周琦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南方周末实习生 陈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