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浙江人说喝茶，喝的不是茶

要说起一条古街的迷人之处，莫过于它所具有的烟火气息。古街之所以古老，便是得到烟火的久久熏染，到最后身上就有了厚厚的积淀。老家有一个叫“游埠”的古镇，外公年轻时曾在那里工作过，母亲和舅父们的成长时光也在那里度过。近些年，游埠古镇的名头越发响亮，不光因为那里有老街，更源自老街上有一碗早茶。老街有早茶就更加吸引人了。地图上显示到终点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现代化的房屋。眼前的街一点都不古老，甚至都不能叫作“街”，我怀疑来错了地方，向迎面走来的一位当地人说出心中的疑惑，对方笑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还没走到老街，一阵香味已抢先飘入鼻中，有如是商家给足噱头，让人消费的念头势不可挡。接着拐过个弯，眼前的情景即刻大变模样。

一路走去，从店铺里飘出来的香味像顽皮的孩子在街面上奔跑，一不小心就擦过鼻尖。此时身体中的饥饿感尚未苏醒，道路两侧的美食也并不让人迫不及待。要说老街并不长，从这头很快就能走到那头，但是当目光在店面、长桌以及人群上停留时，此处俨然是一幅长长的卷轴，袅袅热气是萦绕画中的灵魂，飘起的是知足常乐，是生活的万千平淡滋味，也为整条街点亮了色彩。在之前，“早茶街”的名头已经听了多次，此时觉得，所谓早茶街，便是到了早茶时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搬出桌椅，邀请来来往往的客人坐一会，喝上一杯茶，让浓浓的茶香冲化内心纠结的烦琐。过了时间后就收起桌椅，大家各自而去，热闹一时的街面也恢复了安宁，任凭生活的暖度在这里静静积淀。

所以，“早茶街”并非是那种固化的名头，而是一种随意，更是一种随性。在这里没有那般多的讲究，只讲究生活的闲情，老街的布局就是生活的布局，如此简单，没有太多需要研究的地方。毕竟生活追求的就是轻松，随性最重要。

好似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角，扭过头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只见一块招牌在视线中亮着光，招牌代表一座茶楼，应是这座茶楼在呼唤我。

在长桌前坐下，向不远处一位满面笑容的阿姨要了小馄饨和鸡子粿。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马上摆在面前，浮在汤水上的葱花还不忘摆起可爱的模样。鸡子粿需要自行领取，长长的队伍让我打起了退堂鼓，结果来自锅内的一阵香气让我起身走了过去。

师傅揭开锅盖，里面的鸡子粿便爆发出金黄的光泽，让抢先出场的热气尴尬跑离。师傅看了看我，突然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我点点头。接着他铲起一只鸡子粿放进我的盘子，前面尚有几人在排队，我以为师傅放错了地方，他却表示头一回来的客人总能享受到特殊待遇。师傅还冲我露出一个憨实的笑脸，我带着窃喜回到桌前，任凭身后响起一片浪潮般的反对声。

吃完早餐正要起身离去时，对面一位大哥笑着拉住了我，他指了指我面前的茶杯。杯中的茶还是满的。我意识到此行的重点还没完成，便冲他笑了笑，端起茶杯品了口茶。这位大哥是本地人，他一定懂得这茶怎么喝。接下来我注视着他，只见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机也不知去向，此时视线中就只有这杯茶。他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然后放下，过一小会又端起茶杯。动作虽然有些重复，但挂在脸上的悠闲充分表明他是乐在其中。这杯早茶喝得是不急不躁，他虽不动、不语，与此处情景却是高度和谐。

我学着他的样子喝完杯中茶，茶水师傅拎着茶壶走过来，往大哥杯中续满茶，大哥冲他微笑点头，他们应当很是熟悉。茶水师傅将我杯中续满茶后就走到别处去了。大哥告诉我，这里的茶可以免费续杯，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听他这么一讲，自己原本正要立起的身子重新坐了下去。

那位大哥还是不急不慢地喝着茶，时不时同我交谈一两句，直到茶杯又见了底。大哥也不开口，那位茶水师傅马上走过来给他续上茶，好似算准了他何时把茶喝完。大哥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好奇，他告诉我，这里的茶水师傅都能知道客人什么时候喝完茶，也能看出客人需不需要续茶。对他这番有些玄乎的说辞，我心里丝毫没有产生怀疑，毕竟这些茶水师傅已经在这里为客人续了好久的茶，不需要质疑他们的专业能力。

我赶紧将大哥说的话写进手机备忘录，等我抬起头打算向他做更进一步的了解，他已经不见，位子上空荡荡的，周围的人流中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没想到他离开得这么迅速。很快又有人坐在了他曾坐过的位子上，我想他明天早上应该还会来。

又逗留一会，日头忽地毒辣起来，心里便萌生去意。走出一小段路后，猛然想起茶钱还未支付，那位师傅憨实的笑脸又在眼前浮现。我赶紧掉头返回茶馆。当我说明来意，那位师傅再次露出憨实的笑容。师傅表示，一杯茶钱算不了什么，他邀请我下次再来。我冲他用力点了点头。

刚走出古街，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视线中。那是一位同样在杭城工作的友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见面时，友人也是一脸惊喜，大家想必都是为那一碗早茶而来，如此简单的动机瞬间让我们的友情加深了一层。当友人问我是否愿意做一次向导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没来得及看见友人露出开心的笑脸。如此热气腾腾的古街，当然值得再走上一回。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来源：作者：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