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小院－永远的乐园

记忆深处的小院－永远的乐园

晋源培贤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类似精神襁褓的所在，我们从那里开始了人生历程，留下了生活的喜怒哀乐。小时候我在姥姥家长大，住在太原市南肖墙78号院。对我来说，这个院子是永远的乐园。

记忆中的小院，房屋青砖起垛，青石夹心，青瓦盖顶。没有花篱翠竹的浪漫，没有绿荫藤椅的雅致。只是很普通的小院，简单质朴，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岁月温情。

小院镌刻着时光旅程。院儿虽小，却是生命的王国，一草一木在这里都会自由舒畅地生长。

院子中央有一棵丁香树和一棵石榴树。春夏之际，丁香树为小院撑起一柄绿伞，带来清凉，带来芳香；深秋时节，石榴树挂满红红的石榴，满树的石榴把打自己扮得像圣诞树一样漂亮；夏令时节，我们最爱在石榴树下乘凉……吃过晚饭，收起桌椅，架起竹制凉床便开始纳凉。

那时，家用电扇还没有普及，更不用说空调了，唯一的降温用具就是芭蕉扇。睡在凉床上，仰视着天空数着天上的星星。那时的夜空真的是很美丽，一弯明月挂在碧蓝的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密布在周围，不时还有流星从天空划过， 闪闪发光的萤火虫们在蛐蛐、知了的伴奏中翩翩起舞……姥姥摇着大蒲扇讲故事，或者打开收音机，播放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少儿节目《小喇叭》。这个节目是少儿最喜欢的节目，在我的记忆中，孙敬修、康瑛、曹灿的故事讲也讲不完。从民间故事、童话故事、人物故事到革命故事、生活故事、科普故事。我在生动有趣的故事里汲取各种知识、学习做人的道理。

我的姥爷金应豫，1867年出生于太原市一个传统文化气息十分浓厚的回族知识分子家庭，少年时代便考取了秀才并被列为乡举副榜。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进犯山西，山西组织地方民间武装在龙泉关一带设防，姥爷愤然投笔从戎，并参加了孙中山先生所领导的中国同盟会。曾当选为太原市伊斯兰教会名誉会长。

在我的印象中，姥爷温和内敛、儒雅含蓄，不趋炎附势，不功利，不市侩，酷爱诗文书画，家里到处是书画。他常说“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人生路上，谁都可能会有雨天没带伞的时候。你帮别人打了伞，日后有雨落在你身上时，也会有人替你撑起一把伞。解放后，因为他是省政协委员、辛亥老人，省政协要让他搬到政协楼，他说：别人追屋逐堡，我只要风花雪月，花棚石凳，小坐微醺，歌一曲，茗一杯，自得其乐。住宅舒适方便就行了，何必非要楼上楼。小院就好。

我经常想找回曾经的属于自己的温情回忆：每天早晨,姥爷喝一杯牛奶，总要倒一点出来兑蜂蜜水放在我床头，会把水果切成小块堆在盘子里，我每天都在鸟语花香中醒来，看阳光静静洒在窗台，看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哥不停，看院中的小猫追逐打闹……

姥姥是我心里最智慧的人，她的睿智像夏天门洞那里的过堂风，让人无比舒服。姥姥常是她周围欢笑与热闹的发动者。她不曾进过私塾，只有小学文化，而她能欣赏旧文学，接受新思想。姥姥从家庭妇女成为参政议政的政协委员，她一生没有过多余的财产，而她能急人之急，周老济贫。她在家庭中，能敬上怜下，获得每一个人的敬爱。在衣着上，她喜欢素淡质朴，而质朴里并不显出寒酸。她对子孙从没有过疾言厉色，真如姥爷对她的评价：“清风入座，明月当头”。

几十年前，毛衣是奢侈品，甚至是一种家庭上档次的标志。我母亲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姥姥就曾经给父亲、母亲各织了一件毛衣作为陪嫁之物。“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毛衣因为穿了很多年，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破洞，姥姥拆了，给我们改成小的。那些毛衣多年没有翻织，长期折叠的地方毛线都断了。姥姥洗好，把那些弯弯曲曲、纠纠结结的毛线捋直，一小段一小段把断的地方接起来，常常一坐半天，才接出一小团，很费眼力，也很费时间，但姥姥终于完成了。

她用几根竹的毛衣针，每天有时间就织一点。那是我头一次看见织毛衣，心里充满着好奇，她织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姥姥总是用胳膊肘轻轻推推我：“坐开点，源源，姥姥的针会碰到你眼睛。”我坐开点，一会儿又凑近了，姥姥只好不时往旁边挪一点点。她把针放下时，我摸了摸，那针被姥姥的手翻来倒去，竟由刚拿时凉凉的变得温热，现在我想，那就是姥姥的温度啊。

小姨和舅舅是上帝派来保护我的天使。我流泪时，他们给予我安慰;我烦恼时，他们讲笑话，把我逗得捧腹大笑;我快乐时，他们伴我一起玩耍……他们是我的护身符，无论严寒酷暑，无论晴雨时分，他们总让我笑口常开。

冬天的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晨，我拉开窗帘一看，啊!到处白雪茫茫，屋顶上积满了雪，像盖上了棉被，树上开满了百花，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白毯……小姨给我梳好小辫子，我兴奋地对小姨和舅舅说:“我们去堆雪人吧!”

在小院中央，我们开始堆雪人。小姨和舅舅先用手捧起一堆雪，使劲攥成一个小雪球，再把小雪球放在地上，慢慢的把小雪球往前推，只见小雪球滚动着，地上的雪粘在小雪球上，小雪球越滚越大，不一会儿就滚出了雪人圆圆的脑袋。舅舅用一把大扫帚，把地上的雪扫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山。我使劲把雪拍实，雪人的身体也形成了。我们把雪人的脑袋按在身子上。咦?雪人怎么没有眼睛、鼻子呀?这时舅舅用白菜叶做雪人的头发，扣子做雪人的眼睛，胡萝卜做雪人高高的鼻子，捡来的树杈做雪人的手。雪人终于做好了，瞧!雪人像挥舞着它那细细的手臂向我们问好呢!看着那个可爱的雪人我的心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我高兴地跳起来，不小心滑倒了，于是大哭，小姨和舅舅心痛地又哄又抱……

有一天，我带着丝丝眷恋离开了小院儿。之后的岁月里，我偶尔回到南肖墙78号。远远地可见那青瓦屋脊，那棵丁香树和那棵石榴树依旧伫立在那里 。

时光荏苒，如今，我已经年过70，但是，我偶尔路过南肖墙，总会走到小院子的位置，呆立……无处落脚的记忆总让人心疼。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间万物都有这它自身的定律和轮回，就如冉冉升起的太阳，东边升西边落，在每一个晨曦盎然的清风中冉冉升起，也会在每一个夕阳余晖下，默默的降落。宛如一首浪漫的情诗，总有读不尽的韵味；又像是一杯醇香的美酒，总有品不完的回味。深呼吸一口，空气中满满一份无法抑止的忧伤，一份永远痴缠的记忆。

如今姥姥姥爷都已作古，沉浮缘起缘散，如烟似雾，索绕不休，不觉吟道：

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

离离枯草侵满院，股股心酸入喉来。

忆起当年亲人在，桃红柳绿生彩烟。

欢声笑语俱往矣，此处无人诉情怀。

小院就是我的精神襁褓，它见证了我的欢笑、幸福和伤痛……它已经完全融入我的血脉。

如今，南肖墙高楼大厦林立，那个我童年记忆中的小院子已经不再了。夜色醇厚，路灯昏暗，偶有窗户透着温馨的灯光。回忆如烟往事，每一个当初甜美的细节，都令我感慨万千。

南肖墙的街道上，绿色灯光折射绿色的树丛，氤氲成一片幽幽的绿光；时光飞逝，思绪恍惚，夜凉如水。感慨那无声远走的岁月。它们将化作色彩斑斓的水晶胶片收藏在我的心中，直至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