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一条网红大动脉上的难与美

青年王雄

网络上,一条关于中老(中国-老挝)铁路的3D视频被网友们持续关注,十分火爆。视频里的动车宛若游龙,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在天地间穿山过洞,呼啸而过,观之令人震撼。

中老铁路刚刚建成通车不到一年半,沿线是滇西地区和老挝北部山区,沿途地势以高山峡谷为主,是动植物丰富的生态宝库,更是一条“与山川同美”的钢铁大道。它全线穿越磨盘山、哀牢山、无量山等多条断裂带、破碎带和地震带;跨越元江、阿墨江、澜沧江等多条水系。据称,挖掘一条隧道,最多的竟然要穿越20条断层断裂带,每一条断裂带都考量着建设者的智慧和胆量。

也就是在最近,一本关于中老铁路的全景式讲述作品面世。作者王雄曾创作过长篇报告文学“中国高铁三部曲”《中国速度》《中国智慧》《中国力量》。此番,王雄更是亲身沿着中老铁路行走,跟踪采访了国内外百余位相关人员,深度揭秘铁路建设中的艰辛历程,也生动讲述了其中的人文故事。

当他一步一滑下到荆棘丛生的红河峡谷谷底时

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迄今为止,全长1035公里的中老铁路全线通车未足一年半。

2021年12月3日,中方C3次旅客列车在昆明站1道、老方C8次旅客列车在万象站1道同时发车。距此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2022年春节前夕,王雄接到《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先生的电话,推荐他写一部关于中老铁路的报告文学。

当天下午,王雄便开始了资料搜集和前期采访。2022年8月,北京疫情有所好转时,王雄便抓紧时间奔赴云南中老铁路沿线采访。“在家我就提前做功课,找来很多资料,然后电话采访,进行消化整理”,他回忆说,“等去的时候架子已经搭得差不多了。通过行走一边串联内容,一边解决疑问,需要什么填充什么。事实上,资料中的茶马古道与深入现场后看到的完全不是一码事,还有动车组‘丝路花语’的气质,‘四国语’女车长等,都是去了现场以后才发现的故事。”

王雄印象很深,当他一步一滑下到荆棘丛生的红河峡谷谷底时,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头顶是蓝色的天空,中间是红色的中老铁路元江特大桥,黄色的红河水从山脚下奔腾而过……做资料时就特别感叹,这座大桥最大跨度249米,桥面到江面有237米,其中3号桥墩高达154米,是世界上桥墩最高、跨度最大的上承式连续钢桁梁铁路桥。但亲眼看到高耸入云的大桥那一刻,人才真正地兴奋起来。我知道这里的一切见证了云南铁路从米轨到高铁的传奇经历,见证了云南铁路跨越百年的沧桑巨变,而与奇迹面对面,亲身感受到这条奔涌的‘大动脉’,才是我写好它的信心所在。”

“轰”的一声,上千方土石瞬间垮塌

隧道填满乱石

令王雄十分感慨的是,中老铁路沿线的滇西地区和老挝北部山区,堪称铁路建设者的梦魇:沿途地势以高山峡谷为主,最高点与最低点相对高差达2900米。全线穿越磨盘山、哀牢山、无量山等多条断裂带、破碎带和地震带;跨越元江、阿墨江、澜沧江等多条水系。“挖掘一条隧道,最多的竟然要穿越20条断层断裂带,每一条断裂带都考量着建设者的智慧和胆量。”而中国专家和建设工人们完全自主和创新了这一工程技术奇迹,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级难题。

走访中,太多故事让王雄印象深刻。比如位于云南省玉溪市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的新平隧道。它下穿磨盘山,全长14.8公里,单洞双线。隧道要从磨盘山的两大断裂带间通过,而且要一连穿越7条号称“鬼门关”的断层破裂带,涌水、突泥、大变形等不良地质灾害频发,由于地质多为富水粉细砂地层,如同水豆腐一样,手一碰就化了,被建设者形容为“水豆腐”里打隧道。

在“水豆腐”里打洞到底有多艰难?中铁隧道局玉磨铁路项目部二分部周坤朋的讲述,让王雄听得惊心动魄。“有一次,在2号洞口值班的黄文华发现掌子面右侧涌出少量黑色泥浆,经验告诉他有重大险情。他扯开嗓门大喊‘危险,全体撤离’,不到一刻钟,泥浆冲了出来。留在后面护送撤离的黄文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泥浆冲出30多米。当他拼尽全力爬到洞口,见到洞外焦急守候的工友,大家拥抱而泣。

就中老铁路施工的难度而言,流传着一位老专家的评价:中老铁路看玉磨,玉磨铁路看安定。中铁十九局玉磨铁路项目部总工曾向王雄讲述过发生在安定隧道的一次险情。当时工人们都在作业面紧张施工,突然“轰”的一声,上千方土石瞬间垮塌,有三名工人正在进行挖掘作业,身后的隧道填满了乱石,最后他们沿着洞顶一个小小的缝隙爬了出来。

最让王雄感动和难忘的,是那些普通建设工人克服千难万险的勇气。他曾经被一幅画面震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是景寨隧道施工中,工人换休的一个场景,“隧道内,几位工人蹲在冰块上休息,表情特别满足。要知道,他们施工的洞内,高温达43 ,湿度最高达98%,每天都如同在桑拿房中进行体力劳作。能蹲在冰块上休息10分钟,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与山川同美的钢铁大道

是人类真正服从大自然的杰作

穿山跨水的中老铁路,给建设者带来两个感叹:一个是施工的“难”,另一个是施工的“美”。而这样的美一方面来自沿线动植物丰富的生态宝库,另一方面来自铁路串起的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王雄坦言,行走在中老铁路沿线,绿色、节能,是最直观的感受。每当他举目远望穿越在绿色长廊里的列车,都不由深深感慨,“与山川同美的钢铁大道,才是人类真正服从大自然的杰作”。

蓝天白云下,森林葱茏的群山中,不时奔跑着亚洲野象等野生动物。在采访中,王雄听到一个保护亚洲野象的暖心细节。昆明集团公司工程师杨杰告诉他,为防止亚洲象误入列车运行区域,在西双版纳野象谷自然保护区的路段,设置了43公里的钢绳格栅防护栅栏。这种栅栏为柔性设计,顶部刺尖朝内,既有效隔离,又不会对靠近的亚洲象造成伤害。这种弹性结构的抗击力和抗拔力,完全可以抵御成年亚洲象的撞击,同时设置的声光屏障,降低火车运行噪音对亚洲象的影响。

“施工完一段,绿化一段,容不得一丝折扣。”这是常挂在中老铁路建设者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有位项目部的翻译老师叫任丽娟,她向老挝员工和当地居民请教,收集了一些适合当地种植的植物幼苗。后来,项目部女员工自发组成了“红花园丁队”,一些有经验的老挝姐妹也加入进来。一位叫凯乔的老挝女员工扦插手法高明,移栽的龙船花长势喜人。于是,大家请她当绿化老师,带出了一批“绿化专家”。

老挝民众朴实、真诚的笑脸也给王雄留下难忘记忆。“在老挝,中老铁路是正儿八经的‘网红’,不少视频博主追踪拍摄、报道中老铁路的进展,许多老挝年轻一代,都对中国充满美好的向往。”

老挝的雨季,洪水不时肆虐。中老铁路磨万段的多个项目部每次都要争分夺秒投入抢险、抢修,同时也会向当地村民捐款捐物。中国随队医生陈炳武给当地村民诊病从不收费,被当地村民亲切地称为“只收笑脸不收钱的中国医生”。

过去靠种田打猎为生的老挝青年,来参加建设、学习技术的越来越多,成为熟练的“铁路工匠”,他们不仅改善了生活,也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首要的是准确,其次才是修饰”

“专业”带来写作的“酣畅淋漓”

人们经常乘坐火车,但大多数人对铁路的各种专业定义和技术标准都不十分清楚,比如什么是高速铁路什么是普速铁路?王雄坦言,即便在业内,有很多问题也是在不断讨论中定义的。

王雄写《中国速度》时采访了许多中国高铁的领导者、参与者,包括三任铁道部长、专家学者、科研人员、工程建设者以及动车组司机、行车调度和动姐动哥。因此,这次写《纽带》,也因为熟悉专业知识,所以写起来酣畅淋漓。

面对宏大叙事,怎么取舍专业素材,又如何渲染气氛?

王雄笑言,剪辑技巧很重要,“比如那些资料性的东西,是可以做到行云流水的。特别是关于铁路的专业知识,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比如像《纽带》书里,由于历史的原因,东南亚很多国家都采用的是米轨制,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窄轨。泰国铁路全是米轨,泰国帮老挝修建的铁路也是米轨。当时中方出于铁路联网的考虑,经过协商,老挝同意采用国际标准轨距,而且同意采用中国铁路技术标准轨距。这一点非常重要,不仅解决了和中国境内铁路不用换轨就可以对接的问题,更为关键的是为泛亚铁路定下了标准。”

王雄直言,如果不懂铁路,很多重要的东西就会忽略。据当年担任中老铁路前期研究工作的铁道部中老铁路项目协调组组长郑明理介绍,中国铁路专家在深入老挝境内调研、综合考虑之后,中方给出的建设方案是:将中老铁路设计为电气化铁路,采用中国标准,客运时速为160公里,货运时速为120公里。

“当时老挝许多官员对调低营运速度的建议不理解。他们认为,中国高铁技术世界一流,老挝应该后来居上,要修就修最先进的高铁。中方专家实事求是,反复沟通和讲解:一方面中老铁路沿线地质结构复杂,数条规模巨大的断裂带或板块缝合从区内通过,修建高铁一是投资巨大,二是安全风险大。此外,高铁属于客运专线,只能跑动车组列车,对于内陆国家,老挝更需要的是客货混跑的长、大干线铁路。历经五年,中老双方最终就建设方案、合作模式、投融资安排及政策支持等达成共识。”

王雄坦言,“下这么大的工夫写中老铁路,首要的是准确,其次才是修饰。比如我看到网上好多人说‘中老高铁’,它不是高铁,它是最好的电力铁路。”

对任何事都感到好奇,每发现一个新领域

都要研究它、写尽它

王雄曾是一名火车司炉。他20岁时被招工到焦枝铁路紫荆岭机务段当机车乘务员,“上世纪70年代末,蒸汽机车是我们国家的主型机车。我们的机车是经常跑葛洲坝拉水泥的专列。机车停到宜昌火车站时,好多人都跑来看这个呼哧呼哧冒着黑烟的庞然大物。我那时候当司炉,要在晃动的车上把煤扔到锅炉里烧成蒸汽,一个班要投8吨煤,一身水一身煤,非常辛苦。”

但王雄认为那些经历是自己人生难得的财富。“我现在写铁路为什么这么自如?或许就是因为我当了五年蒸汽机车乘务员,见证了中国铁路改革开放时代的发展过程,从国产前进型蒸汽机车、东风内燃机车、韶山电力机车,从中华之星、中原之星,到和谐号、复兴号动车组,我都经历过,回过头来看,我的写作是发自内心的,写起来很投入、很兴奋。”

王雄直言:“最早写东西就是觉得好玩。1978年我当司炉时,写的第一篇报道是我的师傅,题目是《张军谱当机立断保安》,写我师傅果断停车,救下了一位穿行铁道妇女的生命。这篇‘豆腐块’大小的稿件很快刊发在了武汉铁路局主办的《武铁工人》报上。从此我就一发不可收,一年在《武铁工人》发稿81篇,当时是全局最高纪录。那时铁路报纸寄稿费都是通过车递公文传输通道,一个牛皮信封,里面装着现金,上面盖着两个章,由旅客列车的行李车传递。每次能收个一块两块的稿费,特别高兴。段党委书记见我能写,让我去党办当宣传干事,可那时我刚提副司机,心想再坚持两年就是火车司机了,一点也不想当干部。”

后来王雄考进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学新闻,新闻专业课由人民大学和复旦大学两个院校的新闻系派老师驻校教学。王雄回忆道,“当时教我们的老师,有不少都是中国新闻界的泰斗级人物。我记得王忠教授当年七十多岁,坐在轮椅上给我们讲课,那种学习真是受益非浅。”

在王雄看来,写作,要有意识地创造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必须执着,不能半途而废。 “我对任何事都感到好奇,每发现一个新领域,都要研究它、写尽它,然后再寻找新的战场。”

王雄在襄阳工作了18年,对襄阳非常有感情。他经过十年努力,完成了长篇小说“汉水文化三部曲”,也最早提出了“汉水文化”的概念。一次采访电务段的老工人时,王雄得知施工队在襄阳汉江边的古渡口挖沙石,挖出了许多古钱币。第二天他跟着老工人跑去看,两毛钱一个收了很多古钱币。“从那开始我收藏研究古钱币,写了本《古钱收藏笔记》的书,由此还被民间评为‘十大古钱收藏家’,后来又写了一篇《中国古钱币收藏潮》。当时《北京青年报》以一个版的篇幅刊发了这篇报告文学。”这一下子,让王雄出了名,当时很红火的海南《新世纪》找他约稿,一连发了他的十多篇报告文学。

后来王雄从襄阳到郑州,从郑州到北京,长期在铁路宣传部门工作,直至任铁道部宣传部副部长、《人民铁道》报社长、党委书记,“走到哪儿,我都酷爱写作,也始终是在快乐写作”。

从岗位上刚退下来,他又对《红楼梦》开始专题研究,不到两年时间,一本《〈红楼梦〉写作之美》就问世了。“每天总想写一写,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最近我发现一个新题目‘高铁美学’,觉得挺兴奋,也开始了构思。” 在王雄看来,人生应该不断有小目标,“这些阶段性的小目标很重要,你跳一跳能够实现它,这样才能鼓舞自己。小目标就是前进的台阶。”

文/本报记者 李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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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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