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墟”的历程

赤坎古镇旧景。

一木秋

长篇小说《金墟》的故事原型发生在广东江门赤坎古镇,我曾跟随作者熊育群,多次到古镇里收集素材,也见证了古镇的蝶变。

第一次到赤坎古镇,在塘口镇仓东村的见面会后。会议在下午5点就结束了,没到饭点,熊育群不愿浪费时间,提议到赤坎古镇走走。我对赤坎并不陌生,它活在每个江门人的嘴里,我也曾到过这里,记得美和风情是怎样在风里凝成扬尘,只是后来,各种烟火气掩盖了记忆,渐渐淡忘了。

我走在柱廊里,手轻轻摸着柱子上斑驳的墙体,从那里窥视另一个时空。夕阳里人影攒动,旗袍的灵动像阳光一样,压着我的眼睛。还有旁氏面霜的香气,像极了小时候家里的那一瓶,迎风而来,又萦绕不散。我想,穿旗袍的人一定没料到,百年后会有人站在她们走过的地方,揣摩她们有着怎样的故事。

我又一次被骑楼的韵味打动了。巴洛克风情的山墙像花一样,绽放在骑楼上,圆顶的、坡顶的,次第错落。山墙上,灰雕草尾回旋,卷成藤蔓,从东埠爬到西埠。夕阳把树影投在青砖上,成了恒久又鲜活的花式。

这些骑楼多建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每栋楼上的装饰都不一样,三角的、涡卷的图案彰显着气派,钱币、蝙蝠、葫芦寓意着吉祥。起初的赤坎巷道狭窄,规划凌乱,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宗族,连同商会和政府,共同主持新城修建。

一百年后,赤坎又一次面临重修——百年的老房子,如果不进行维修,最后难以逃脱坍塌的命运,政府有义务推进古建的维护,可这又怎是简单的事?资金便是首要解决的问题,政府与市场合作,要打造文旅开发项目,修缮才有了眉目。各方力量又一次聚合在一起了,像一种宿命。

建城是个艰难的过程,要修的不仅是建筑,还有人心。熊育群把当年建城的过程写到了《金墟》里。“赤坎墟属于关氏司徒氏两家,司徒文倡认为无论上埠还是东埠都同属一城,道路、下水道要对接;土匪横行,防御工程要整体设防;城市功能分区和商业布局需要整体考虑……既然两家已经合作办学,小学、中学都办起来了,建城两个家族就应该坐下来一起商量规划,不能各行其是。”《金墟》里,两大家族竞争着、合作着,百年前的建城与百年后的古镇开发,在历史两端遥遥相望,连成线,织成网,网一收,网里是侨乡生活的碎片;网一放,便是世界的历史风云。

一晃半年,我对赤坎古镇渐渐熟悉,它不再是我心中一个侨乡的符号,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城,但我看到的它总是不完整的。

那是四月,南方的春天总是灰蒙蒙的,空气中有潮气,让人暖和不起来。因为现代消防的要求,赤坎古镇的商业改造保留原来建筑的外墙,骑楼里的楼梯和夹层部分被拆除,承重的柱子被层层加厚。

熊育群走在前方,他也感叹,但没有被这些砖瓦绊住脚,我们跟着他的脚步,跨过狭窄的步梯,爬上了骑楼的天台。这里风景开阔,我看到的不再是废墟,而是碉楼和骑楼山墙上那些恒久不变的花。熊育群召唤我们过去看,他手指的地方是司徒氏的钟楼。那是个硬朗的存在,在灰蓝的空中抢占了我所有目光。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宗族都特别注重文化,据说,家家户户的书房,都能看到钟楼,那是个鞭策,也是种提醒,更是传承。正午,阳光露了脸,风从四面来,有阳光烘烤过的风,让我不再觉得寒冷,我仿佛听到从泛黄的时光深处,传来了钟声,让我心头一震。

后来,熊育群的《金墟》完稿了,“钟声”就成了小说里一个贯穿全文的意象。从钟声开篇,到钟声结尾,它见证着每一个时代的变迁,时间的流逝让小说越发厚重。

最后一次到赤坎,熊育群已经开始创作《金墟》了。他想进一步了解民国时期,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宗族在修建新城的过程中发生的冲突,双方都架起红衣大炮的事情,于是找到了熟悉这段历史的人,一同来到古镇现场,了解历史的经过和细节。

这次到赤坎,我有点害怕,又有些期待。我不禁想起半年前那次,到赤坎时看到的废墟,让我心里瑟瑟然。可我又一次意外了,赤坎的修缮已将近完工,赤坎又恢复了光彩,比初见时更让人惊艳。

主街上的骑楼,被高压水枪喷洒后,积尘被冲走了,颜色艳丽,有种张扬的威风。成堆的砖瓦被清走了,教堂前的一大片空地被清了出来。这里是原来的牛墟,赤坎原始且主要的商贸市场之一,非常繁荣。只是后来,大批华侨外迁,骑楼多由亲戚打理,赤坎也渐渐沦为了“贫民区”。原本牛墟的空地上建起了新房子,陆陆续续,毫无规划,新建的楼房无法跟百年前的风光并论,更注重实用。这次赤坎文旅开发项目的清拆把这些后建的楼房清理了,牛墟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我从骑楼的柱廊走到河边,站在河边的树下,看着树的叶子又开始枯黄,风一吹,簌簌作响,像是一种固有且独特的欢迎仪式。它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吧,遒劲的根茎攀着夕阳,枝丫伸向天空,它见过太多了,清冷的、热闹的、落寞的、繁华的,叶子一年一年地落,一晃眼,就落到了现在。

前几天,赤坎古镇的文旅项目终于落成了,我还没来得及到现场看,只在朋友的照片里了解了那里的新貌。照片里是夜晚的柱廊,柱子仿了旧,看着与第一次遇见时无异,原本灰雕的天花保留了下来,上面吊了鹅黄的灯,柱子上写着各式各样的广告语“早午晚茶”“咖啡冷水西菜”,既陈旧又时髦,那兴许更接近百年前的模样。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从旧到新,从没落到繁华,从破到立,循环往复。我想,赤坎在成长,《金墟》在成长,我们也是。我忽然领悟,《金墟》写赤坎,又不是写赤坎,写的是时间、生命、命运,是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墟镇、一个国家的、一个时代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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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9

标签:骑楼   司徒   钟楼   柱廊   山墙   宗族   侨乡   柱子   钟声   古镇   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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