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我与地坛》:1991年整个文坛没有文章,只此一篇立成丰碑

罗曼罗兰说: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依旧热爱生活。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能看清生活真相的人很多,但真正热爱生活的人却很少。

生活的真相是什么?是无法逃避的生老病死,是无法剥离的酸甜苦辣,是交织在一起的幸与不幸,是一地鸡毛的柴米油盐,甚至是我们极度讨厌却又不得不忍受的一切。

这样的生活,怎么从中去感受到美好,怎么去热爱?

可双腿瘫痪、一身疾病的史铁生就做到了,他对这生活投来长久的凝视,然后从人性里看到了神性,从苦难里也看到了恩典,企图从不幸之中去探索命运。

史铁生的文章《我与地坛》,就是他凝视与思索的一个结晶。

01

1990年底,在《上海文学》担任编辑的姚育明,收到一封史铁生的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篇文章。

此时的史铁生,可以说“全身”都有病,只有脑袋是好的。

姚育明读完史铁生的文章,赞叹不已,直接跑到副主编周介人的办公室说:

史铁生来稿了!写得实在太好了!

周介人一看,也很激动,因为文章真的好,就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发出来。

为了能最快发出,原本已经准备好的一篇稿子被取代了,史铁生的文章,是一篇散文,但周介人想当成小说发:

这期的小说分量都不够,缺少重点稿,你去给史铁生说一声,这篇稿作为小说发吧,它内涵很丰富,结构不单一,跟小说一样的。

在周介人看来,小说地位高于散文,这样发对史铁生并不亏,可是史铁生不愿意,散文就是散文,不能当成小说。

最终,《上海文学》打了一个擦边球,还是刊发了这篇文章,就是《我与地坛》。

《我与地坛》发表后,深受读者喜爱,很多读者来信说史铁生的文章,深深打动着他们的灵魂,很多人生不幸的人,也从中找到心灵慰藉,感觉不幸的生活有了力量,有了希望。

还有读者很激进,直接宣称:1991年整个中国文坛没有文章,只有《我与地坛》立着。

这话未必属实,但由此可见《我与地坛》的影响力,就连作家韩少功也说:

我以为1991年的小说即使只有他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以说是丰年。

《我与地坛》发表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依旧是文坛上最美的散文之一,很多热爱这篇文章的人说,去北京,可以不去长城,可以不去十三陵,但一定会去地坛。

他们去的地坛,是史铁生的地坛。

02

史铁生与地坛的缘分,开始于他人生最不幸的时候。

那时候,二十岁的史铁生,在最狂妄的年龄上忽然瘫痪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失去了“直立行走”这个作为人最基本的特征。

他阳光灿烂的人生里,突然变得阴云密布,史铁生心里痛苦,不知道怎么办,出去找工作,又没人要,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只想了却自己的生命。

人生剧变突然发生,史铁生心情都苦闷,可想而知。

怀着这苦闷的心情,他摇着轮椅,进了地坛。

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地坛和史铁生的缘分,就这样开始了,从那以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有“没有长久地离开过它”。

一开始,史铁生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残酷,才到地坛去的,他在地坛消磨时间,别人上班,他就去地坛,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不是看书就是想事情。

他想什么呢?

“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想明白了关于死的事情。

在这之前,突然残疾,让他精神绝望,他甚至试过触电自杀,但没死成,在这之后,他不会再主动寻死,在和死神斗争的过程中,他如同英雄,把命运交给上帝,把疾病交给医生,把快乐留给自己。

曹文轩说:

《我与地坛》像是与整个人类精神的对话与探寻,字字句句昭示“生命偶然,但不能轻视”这个主题,那些同期作品也揭示了”人生是一个经受磨难的过程”。

人生是一场磨难,但从磨难中看到恩典,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

03

想明白了关于出生与死亡的事情,史铁生决定,要好好活,但是怎么活呢?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一个人要想在这个世间好好生活下去,就需要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在史铁生的人生中,苦难之门大开,他也无法像健康的人一样工作生活。

此前,他喜欢田径,想当运动员,可是现在,上帝拿走了双腿的行走能力,运动员的梦想破灭了,在厂里画了一段时间的彩蛋,又不想一辈子就画彩蛋,恰好,朋友鼓励他写作,他就试试。

起初,每天带着笔和纸到地坛,找一个最不为人打扰的角落,偷偷写,只要有人走进,就合上本子,生怕别人看见。

他想写,又怕写不成尴尬。

没想到,他写成了,渐渐有了名气,却又感觉自己被写作绑架了,成了人质,整天都在寻找小说,思考什么可以写。

那时候,他甚至会担心,要是写不出来怎么办。

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质,刚刚有点像个人了却又过了头,像个人质,被一个什么阴谋抓了来当人质,不定哪天被处决,不定哪天就完蛋。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他又想明白了:

“只是因为我活着,我才不得不写作。或者说只是因为你还想活下去,你才不得不写作。”

后来,他说他主业是生病,业余写点东西。

确实,后来他写作都很“业余”,比如《病隙碎笔》,就是在透析间隙一点一点写成的。

想明白了死的事情,又想明白了生的事情,写作之后,他能思考的东西就更加广阔了,他自己的经历,他自己的残疾,他自己的想法,都是他思考的对象。

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人间终于有了清醒的人,上帝终于有了对手。

04

史铁生思考的最多的,是命运、残疾和爱情。

在地坛,史铁生见到了很多人,从很多人的人生经历中,他也渐渐明白了,所谓命运,就是老天给你什么,你不能拒绝。

他在地坛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又一对夫妻每天都牵着手在地坛散步,十五年前,这对夫妻是中年,十五年后,他们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每天暮色到来,这对夫妻也就来了,绕着地坛转一圈,然后回去,仿佛是被命运推着向前的。

他还遇见了一个喜欢唱歌的人,每天,史铁生就在歌声中找属于自己的安静角落。

一开始,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后来唱“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

他们一直没有说过话,后来有一天,他们说了你好,然后说再见。

唱歌的人走了,史铁生还在寻找自己的位置,这就是命运。

他也遇见了一个运动员,希望靠长跑改变命运,每次在地坛,至少跑两万米,可是却没有靠跑步改变命运。

第一年,他跑了第十五名,可出头的只有前十。

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出头的只有前三。

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可出头的是前六。

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可出头的只有第一。

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却只有一张集体照作为纪念。

他想改变命运,却一直被命运玩,他绝望了,开口大骂,骂完了,摸摸回家,和史铁生相互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

这就是命运。

他遇见的人还很多,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可是他后来发现,这个女孩是弱智。

这就是命运。

这个世界,苦难与幸福同在,丑陋和美好并存,愚蠢和智慧相互映照。

人间这个巨大的剧场里,人人都是演员,都照着“命运”设置的剧本演戏,而你,绝对不能因此不努力。

这是史铁生看到的,也是上帝显现在这个人间的影响。

05

思考了很多,史铁生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能思考明白的。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

他于是就明白,“差别永远要有”,上帝永远不会错。

然而,这样一来,有人好,就一定有人不好,有人美,就一定会照见他人的丑,有人健康,就能映衬出有人的病态。

好的人,当然,无话可说,但不好的人,难免要说命运不公。

然而,史铁生说,“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命运没有公道可言,他给你什么,你就要接受什么,他给你残疾,你只能接受;他要拿走什么,你都不能拒绝,他要拿走健康,你只能听话。

然后,接受的心态,就决定了人会活成什么样!

差别虽然是设定,但人如果不被差别限制,跳出差别,就能坦然。

比如,痛苦之难以忍受,就是因为还有美好存在,丑陋让人烦恼,就在于美丽令人欣喜。

然而,没有痛苦,何来美好?没有丑陋,如何界定美丽?

史铁生说: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对于这一人间剧目,就“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人遭遇不幸,抱怨很正常,但更难得的是,去理解不幸之存在的意图,然后热爱这不幸的生命,将他活得阳光。

史铁生做到了。

正如作家姚育明说的:史铁生超越了自己的痛苦,升华了自己的生命,这个生命在最后不是走向世俗的轮回,而是走向了光明无尽的解脱之境。

史铁生身体残疾了,可是他的心,却活得更健康了,他把残疾作为思考上帝的对象,他把命运当成博弈的对手,越活越光明。

他在这形同地狱的人间,找到了天堂的所在。

06

2018年,史铁生诞辰67周年时,人们举行了一场纪念史铁生的活动,史铁生的亲朋好友全都在场,还有无数喜欢史铁生的人,也在场。

著名的哲学学者邓晓芒拿着精心准备的关于史铁生的哲学性的讲稿,讲了两个多小时,无一人离开。

邓晓芒说:

“史铁生在中国作家中是对哲学问题思考得最全面、最深入的一个,也是以他的文学天赋表现得最生动、最具震撼力的一个。虽然他是不容易读懂的,但是从未来看,我认为他的作品必将逐渐呈现出思想的前所未有的深度和超前性。”

没错,史铁生是深刻的,他很深刻地从人性里看到神性,从不公之中看到公正,从特殊之中看见寻常,按照世俗的观点,史铁生的一生,是不幸的一生,可是他却将这一生,活得那么“灿烂”。

邓晓芒感叹:每个心灵都有残疾,其实他比我们更健康。

确实如此。

史铁生的代表作《务虚笔记》出版后,哲学学者周国平一读,赞叹不已:

在经历了绝望的挣扎之后,他大难不死,竟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健康。

可是上天还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史铁生,而是让他陷入更深的不幸,两个肾越来越坏,只能靠透析活着,周国平不得不开始担心,史铁生还能不能写作?

那时候,史铁生三天透析一次,透析当天肯定什么也做不了,透析前一天也不行,三天里,只有一天能稍微有点精神,可是那一点精神,能干什么呢?他还怎么写作?

然而,史铁生很快就回应了周国平的担心,《病隙碎笔》出版了。

周国平一读,再次表示惊叹。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部充满智慧的作品,这样积极的随笔,竟然是史铁生在透析间隙里偷时间写的。

在《病隙碎笔》里,没有一点抱怨,有的都是积极的对命运和残疾的思考,是对信仰的深思。

周国平说:“他的精神性自我已经能够十分自由地离开肉身,静观和俯视尘世的一切。”“他看到了信仰的真相”“懂得了真正的信仰”

史铁生死后,高晖说:如果真有天堂,他一定是去了那个地方。

天堂在哪里呢?就在人的心里。

史铁生的心里,已经看见了天堂!

07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大剧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剧本,但是开演之前,剧本好坏,我们并不知道。

有人开场大好,却在中途开始大转折,一落千丈,跌进谷底。

有人开始时很不幸,可是慢慢就变好了。

这就是命运。

面对命运,我们需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不是自悲自叹,而是用最积极的心态,去活好我们所能拥有的每一天,去热爱我们所能拥有的生活,无论他是怎样的,只要我们能在当中投入热爱,我们就一定能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

当然,我们还需要去思考,去变得智慧,因为一颗智慧的心灵,能带着我们超越现实,活得更加超然。

文|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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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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