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摸鱼冥想

大概是知道春天的难耐，发秀在我办公桌脚下放了个纸袋子，里面有一支护手霜，还有一支眼部舒缓凝胶。

护手霜我是经常想不起用的，她上次扔在我抽屉里的那支都还保持着饱满圆润的状态呢。眼霜嘛，倒是刚好。上周天总算是赶在二月份的尾巴上，胜利召开了职代会暨工作会。虽然呕心沥血，波折不断，甚至当天还出了点小bug，但也总算是完成了。

周一，那些堆积的、新来的总结、报告又扑面而来。刚好提交完一份材料的档口，一个同事进来询问能否用一下我的电脑。我当然是没意见的，可以趁机心安理得休息会儿。她去取资料，我顺手拿起凝胶在两边眼皮上各绕了几个圈儿，然后起身走了几步,用后腰靠在洒满阳光的窗台边上，闭着眼睛，晒一晒笼罩周身太多日子的疲惫。

这几天我一直试图回忆那几秒的感受，一直没能成功。记忆里只是一片白茫茫混沌的光，穿透眼睑铺满视网膜。

同事再次进来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被辣椒水一样的烈火环绕燃烧。我说：“哎呀，不行，你自己用我账号发布吧，我睁不开眼睛。”同时强忍着抬起右边眼睛火辣辣的眼皮，撑出一点点缝隙，走到办公桌前，试图稍微指导一下。就是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是这不到一毫米的缝隙，凝胶带着升华出的气体迅速拥挤进眼睛内部，应激反应之下，我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挤住眼皮，结果更多的凝胶被推送进去。我一边说：“不行，不行，根本睁不开。”一边摸索回窗台边，沉住一口气调动全部意念分泌出一点点泪液，小心调整上下眼皮的开合度，一点点把乱入的凝胶清理出去。确定内部无忧后，我接受了短暂做个盲人的命运安排。

眼睛闭着，可以强烈感受到从太阳穴起，划过上眼睑，由内眼角下行，又从下眼睑回环到太阳穴，慢慢升温至顶峰却久久不打算回落的炙烤。别无他法，只有耐心等待。

闭着眼睛，回想着办公系统操作的流程，跟同事说：“打开流程中心，选择发布通告......”

通告发布完了，同事也早走了，我还是睁不开眼睛。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我什么也做不了。在脑子里勾画着思维导图，想着如果此时有领导进来，我该如何简洁地解释这一切。又忽然觉得自己的当下的模样，配合着最近放任自流的花白头发，应该像透了郭靖郭大侠的江南七怪大师傅。这样的时候，总归是要留影纪念的。可是作为一个新手盲人，我连手机唤醒都做不到，更别提打开相机构图对焦。喊其他同事来帮我拍照留念，谁都忙得没空搭理我。

待到同事暂时有了点空闲后，才惊讶发现我这个盲人面临的困境，连忙提议：“我扶着你去卫生间洗洗去吧。”

不行，不行，那种社死的场面，我没法儿接受。我决定还是继续盲一会儿，就当是做冥想训练了。以关注当下为目标的冥想没进行三秒，我就开始跑题复盘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的内心容易被很小的事情刺激起狂风巨浪这事我是一直知道的。皮肤这么敏感，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不对，是我忘记了春天已然来临。虽很遥远却从不曾在记忆里被抹去的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春天，树枝还看不出绿意，没走几步路却被厚重的裤腿拉扯着抬不动腿的春天，我的脸会随着草芽树叶一起生发大片的藓块。待到藓块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我妈会一把拖我过去，毫无章法地涂满气味难闻的药膏。她是只管涂的，至于有用没有，并不是她在意的事情。那些令人难堪的气味，只能我自己去慢慢消解。

现在嘛，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厚的脸皮好多年不曾给我找过麻烦。不曾想，竟然没能抗住今天的强烈刺激，跳出来搞了这档子事情。

如果生活在潮湿些的南方，是不是就会拥有不那么敏感的皮肤呢？我为什么会生活在高原呢？每个人登陆地球之前，应该都看过这一程的行程安排吧。我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以及这些人？谁知道呢......

做个盲人的时间似乎很长，以致于我竟然天马行空瞎想了这么多；又似乎并没有多长，那些讨厌的工作一项也没躲过去。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灼烧感还没完全消退，我自己去卫生间洗了眼睛。回来继续干活儿。

干完一件多一件的活儿，再烦我也得干。没办法，当初是我自己没有选择只需付出体力无需消耗心力，收入却比现在翻倍的一线岗位。我怎么能去百里之外的工地呢，我有八十多岁的老母，有在读高中的娃儿。是的，是我心甘情愿留下来，对着电脑日复一日熬干内心。

摸鱼逃避的工作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只会静静地等着你加班来处理。和往常一样，加完班开车通过小区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区里的树影在路灯下时隐时现，春天原本该显露在光线和色彩里的迹象，已经无从辨析。还好，打开车窗春天就混在流动的空气里漫灌而入。这里的春天总是干燥，总是一闪而过。小城西宁却正合我意，毗邻圣地西藏，落脚高原一隅，低调而避世。

脚步尽头的房间开着灯，灯下的人常常令人不由叹气。如同每次出行前下单的每一处落脚点和每一程航班，这一程人间，要看透多少风景，又会和谁或深或浅彼此纠葛，都是我自己选的吧？应该是不论经过多少轮回，都是我愿意一见再见的。那么，当下的困顿又有什么好一说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