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

第一次去金秀是偶然的，浪漫的说法叫做“遇上金秀”。那是2019年的夏天，中午路经平南县歇脚休息，顺便做个瑶药足浴，聊起天气太热，师傅说他们老家金秀在山上，是避暑佳地，开车只要两个多小时。我们没听过这县，却心动了，那就去看看吧。按导航走县道，是那种比较窄的盘山公路，车少也不能开快，路上经过圣堂山风景区，看到清澈的蓝天，高耸入云的山峰如厉牙，感觉这地方偏僻。

沿山路往上走，突然碰到一座大门楼竖在眼前，红黄绿白的瑶族图案风格，头顶上的牌匾刻着“金秀”两个金色大字。到了，进去就是金秀县城主干道解放路，两侧都是整齐的楼房，是县城了。

城门两侧连接着山体，俨然一个关隘，一下把里面的城区和外面的山林分开，让我想起电影中的山寨门，进可攻退可守。

县城很狭小，其实就是夹在大山中的一个小山谷，沿金秀河而建，最窄的地方是解放北路，两边各就一排房子，最宽处是瑶都广场那块，也就三四百米左右。海拔七百多米，确实比山下凉爽多了。

金秀河很小，作为功德路的中央隔离带，也是市民休闲活动的街心公园。专门修了河堤、天桥、风雨亭，两侧种了勒杜鹃、桂花树，花香鸟语；河底有多座水坝，一段一段地拦截，让河水清澈见底，游鱼顺流而下。

整个县城的建筑保持民族风，游客不多，街道很干净，没有熙熙攘攘的旅行团和闹市噪声，据说城里只有一万居民。店铺在出售各种民族手工艺品和瑶药山货等土特产，大家都悠然随和。街边“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让我有点“忽逢桃花林”的感觉，想象他们对我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这里必须提到我国著名的人类学、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80多年前，费孝通和新婚妻子王同惠来到金秀，把金秀瑶山作为人类学、社会学的社会调查研究的起点。有一次费孝通失足跌入陷阱，妻子去求救援，反而自己途中不幸遇难，留下一段令人叹息的瑶山悲歌。费孝通被救过来后，化悲痛为力量，继续考察，后来编写出《花蓝瑶社会组织》，并以夫妻名义出版。

之后，费孝通先生还5次重访金秀。

我回想第一次去金秀，真的是无意的，倒感觉有点《桃花源记》的意境，但做不到“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几年经常跟人分享那里有多美好多怡然，也一直想偷闲再去度假几天，可惜疫情，一晃又是三年。

最近深圳难得的清零，那就说走就走，看导航要七个小时，一天可以赶到，于是一大早就开车上路。到了梧柳高速，跟上次不一样，可转新建的贺西高速，然后在金秀互通下来走355国道。

这国道正在改扩建，贴着新秀河的高架桥施工繁忙，这旧山路，只能一路颠簸，走走停停，已经找不到当年盘山公路的一路风景，也感叹广西人民在疫情这几年真没闲着。

导航提示快到了，但总感觉不像，原来进城前的山林成片都在开发建设各种高楼，路边有度假村也有住宅区，维也纳酒店也来了。心里寻思不对，担心“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终于看到那大门楼了，没错，不过门楼在翻新。进城了，迎面是解放路，也没错，但差点认不出来，怎么两边的房子立面都搭满了脚手架？再往里头走，看到新秀河也在全面改造，河堤、河床、亭子、绿化、栏杆、人行道都在施工，街上都是污泥水。绕了一圈来回，发现原来是为了迎接金秀瑶族自治县成立70周年，要在这里举办世界瑶都大庆，所以下面在修国道改善交通，上面在搞城区综合治理，给建筑物“穿衣戴帽”，各条街道两边全以瑶族风格翻新改造，要营造一个繁荣昌盛、民族大团结的庆典氛围，如此大兴土木，总比“全域静默”要好。

晚饭在酒店对面路口一家土菜馆吃，特色菜是竹筒黄骨鱼。旁边那男人对着手机操着一口潮州话在协调景观工程进场和罗汉松移植的事，看来不管多么穷山僻壤，只要有工程的地方就有潮州人。

第二天接到肇庆市打来的流调电话，要确认我姓名、身份证号码和行程、同行人员，我很配合，并说我们已经离开肇庆，现在广西省来宾市金秀县。对方不知道金秀这地方（这点让我窃喜），也没再深入了解了。没多久又有流调电话打来，我还是配合回应，然后问对方现在信息系统这么发达你们对我的情况不是已经全面精准掌握了吗，就这点事为什么还要靠人工并且是不同的人重复的问，这不是重复劳动无效工作吗？对方说他只处理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单，你有意见可以去投诉。我说我们要紧跟党中央走，党员群众都要学习贯彻党中央的疫情防控总体部署，不能内耗，你的上级错了你也不能跟着错，要改变工作方式提高工作效率，把时间精力多用在为国家做点实事，你看佩老太太飞机昨晚落地了，全国人民都很生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民族伟大复兴的大业还要靠你我齐心协力，如果老是重复劳动内卷内耗，这是在浪费人力物力，国家怎么强大，怎么阻止佩老太太，怎么早日实现统一……对方不知有没有在听，但没挂我电话，我就继续讲4个意识，2个维护，问他学习了吗……

这次看不到昔日的“桃花源”，还接了流调电话，有点不爽。还好，下午去体验了一下瑶浴。瑶族的生活环境都是云雾缭绕的高山深处，湿气重、气温低，容易得风湿、伤寒，但“天生人、天养人”，连绵的大山送给瑶族人无尽的药材，以抵御疾病入侵，让他们能够适应环境并生存繁殖。瑶族人也因此发明了瑶浴这种保健方法，还出了很多瑶医，代代相传，为族人守护健康，生生不息。据说，瑶浴同土耳其蒸汽浴、芬兰桑拿浴并称为“世界三大浴”，瑶浴也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金秀被称为“药都”、“中国瑶药之乡”，满街都是卖瑶药和瑶浴药包的，也有很多瑶浴馆。我们去的这家，有自己的瑶药加工厂，应该比较正宗。我觉得泡瑶浴和泡温泉相比，仅从体感而言差别不大，都是发汗，但泡瑶浴会感受到体内有股暖流，由内向外把汗排出去，很通透，不过要多喝店家配的草药汤或者温水，五到十分钟起身休息几分钟，总共不要超过30分钟。

瑶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瑶浴的配方都是口耳相传，各家有各家的独特配方，没有那么神奇，千万别信它还包治百病。中医说它有排毒、祛湿、通络的作用，这个有点抽象，按照我的理解，其实就是通过热量传递来提升体内温度，增强血液循环，促进药性进入微循环来发挥药理作用，保健养生的效果大于治病。至于针对具体疾病的治疗，应该是因人而异，总体上对某些皮肤病（比如湿疹）、风湿、消化道炎症、妇科病、妇女产后恢复（产后三泡）还是有效果的，当然，泡一次两次是没用的，要经常有规律的泡才有用，毕竟“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大山里的小县城，本来是一片净土，今天看到大门楼外的开发，不知以后是不是变成新区呢？大门楼里的“面子”工程，能否带来“里子”的获得感？接下来会不会学黄姚古镇对游客收费，把大门楼改做售票处？庆典之后，能再还居民那份安宁吗？带着这些问题，我开车下山了，听到车里音响在播放着郑智化的《水手》：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踏过的海洋和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