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孙涵彬：浮城猫事

浮城猫事

文/孙涵彬

在重庆这座城市里，重庆城与重庆人互相塑造着对方的灵魂，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生物也在重庆城的吐息生养间存活于此，那就是猫儿们。他们游走在冬日阴霾的街道上，给重庆这座本来就充满戏剧张力的城市更添加一种神秘优雅的气息。我生活在重庆这座夏日被阳光暴晒，秋日萧索迷人的城市，与那些藏匿在各个角落的猫儿们一起感受重庆城的变迁。但是猫的寿命最多不过十来年，几个春秋过去，我的小院里总会有新的客人。

尽管家里养得有猫，但是我的目光依然会停留在那些无拘无束，生死难料的野猫身上。他们如此凶悍优雅，他们迅疾如神，又慵懒娇憨，我一直认为，院子里的那些野猫胜过任何一种摆件，他们就是天生的艺术品。他们如此神秘，如同她们的命运。

猫生当如夏花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门口都有一只死耗子，我有一段时间天天打扫这些死耗子。又是一天，阿白把一只耗子叼到门口。

这是阿白，她又一次鼓着肚子坐在我家门前，她舔舔自己身上的白毛，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我。她通身雪白，圆圆的浅褐色眼睛周围勾着浓黑的眼线，像是妆画了一半，披着白纱的新娘，而这天然的眼线其实是她身为猎手的标志。

家里的另外三只猫隔着窗玻璃，也在看着她。阿白又要生了，我似乎预感到，这一次她的孩子还是活不下来。

上一次阿白怀孕生下六只小猫，她把它们藏在我家放空调外机的柜子里。

清晨，我起床来，却隐约听见有小猫在喵喵叫唤，我找了一圈，最后我打开柜子，一只白色小猫从空调外机下漏出半个屁股，毛很稀少，肉白色的一条光秃秃的小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之间。我很新奇，把它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看，室内空调开着，它遇冷有些发抖，但依然在呼呼地睡。喵喵的叫声并没有停止，我伸手进去摸，就在空调外机底下，又摸出了五只小猫，我把它们放进一个小窝，它们六只小猫立即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窝小猪仔。

这是谁家的细娃们，生在了这里。我家小院来来去去的猫很多，也不能完全从毛色去推测。

直到听到一阵柜子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阿白从后面的缝隙窜了进来，她看见我，看见她的孩子们，她很害怕，又佷愤怒，不敢靠近我。我也吓得后退几步，此时的阿白完全是一个发了疯的美人，她呲着牙，一阵阵的哈气，凶悍的望着我。我退避了，关上门。再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空空的窝了。

重庆夏天的太阳十分暴烈。地面晒得可以煎蛋，空气里都是蒸汽。

第二天我就在门口发现了一只小猫仔，已经死了，我想这可能是阿白放在这里的，我到处望了望，阿白在哪里呢？我没找到阿白，但是我找到了剩下的几只小猫，在院子角落，柜子脚边，陆陆续续的我找到了剩下的几只小猫，全部死了，全是阿白的孩子。阿白不知去向。

现在我又看见了阿白，她又怀孕了。

她这次的来意很明确，她是来寻求庇护的。

为了这一次孩子能够活下来，她决定寻求人类的帮助。母亲说：“她好厉害哦！你没看见阿白捕老鼠的样子，她可以跟着老鼠很快的窜到一棵树上，当老鼠往下跳的时候，她可以又从树上跳下来。”但是那时并不知道，她还怀着孕。我想这不完全是因为她作为猎手的天性，这是另一种本能，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她不希望她生下的孩子再死去了。

可是阿白生产是在夜里，又恰逢冬季暴雨天，我们没有明白半夜凄烈的叫声来自阿白，其实是在祈求我们能够开门。阿白的两只小猫一生下来就冻死了。

阿白消失了。

我想起我听老人说过，在重庆木货街，每年大年初一清晨，都有一个女人会提着一个篮子慢慢走过街道，整条木货街还魔漫着昨夜燃放完鞭炮的烟火气味，街道显得宁静祥和。那个篮子里装着她死去的孩子。也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女人，也不知道 那些孩子都被埋在哪里，最后那个女人也消失了。

现在，门口又有一只死耗子，我想是阿白叼来的，是阿白又怀孕了吧。

但是阿白没有再出现过。

这一次她的孩子大概存活了下来，她应该是一个好母亲，她会教她的孩子们如何捕猎，成为好的猎手。

碉堡上的阿橘

小区里碉堡状的花坛上突然多了一只橘猫。我在一个明媚的夏日看见了她，她卧在碉堡上，仿佛就那样占山为王。那天阳光连同她的毛色一样，都是橘色的。全身深深浅浅赤橘的她，像是一个炙热的小太阳，异常美丽。

我开始每天带一点猫粮给她吃，有时候带一个罐头，她大大方方的跳下来，吭吭哧哧地把猫粮，罐头全部吃完。

有一天晚上，她吃完我带给她的东西，就悄悄地走在我后面。我一路往家里走，一路回头，她就跟着走走停停的。我很高兴，她就这样到了我家，我想她已经那么漂亮，还可以再养好一点。

那段时间，我每天早上一醒来，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是一双铜铃一般的橙黄橙黄的大眼睛，以及巨大的橘色猫脸，我不知道在这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猫脸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心情。

我想在我醒来之前他就已经在等待我了，阿橘每天就这样俯首望着我，等待我睁开双眼，好第一眼看见它吧。但是头几次我着实吓了一跳，很久我都没有习惯这种爱意。阿橘每次见我醒来也不会叫，不会吵着我给她东西吃，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

后来，我带来了另一只猫。阿橘看见另一只猫的那一瞬间，它变得极其暴躁，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了上去，与另一只猫扭打在一起，猫的动作是很快的，我还没有看清楚他们是怎么扭在了一起，就只见房间中漫天飘飞着橙黄色的和灰色的猫毛。阿橘追着另一只猫打，很快两只猫就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声声愤怒的咆哮以及尖叫。不得已，灰猫只有出去住了几天，我想他们在短暂的隔离之后应该会慢慢熟悉对方，然后会和平相处。在灰猫离开的那几天里，阿橘每天都会守着我醒来。但是我受不了这种爱意，我受不了一只猫每天像只狗一样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很大程度上这就是我不养狗的原因，我觉得狗很可怜，他们过于忠诚而失去自我。被主人遗弃之后的狗子们一方面在情感上会受到刺激，而另一方面他们生活能力不强，会沦为街边吃垃圾的垃圾狗。但是猫其实也是这样，人们往往忽略这一点，在外猫儿们要么就是从小在流浪中成长，从来就没有过庇护，一切靠她们自己；要么就是因为被遗弃过而早早看透这一切。

人类啊，爱猫的时候把他们捧在手心，甜言蜜语，温存缠绵，当他们有了新的计划或者安排，就毫不犹豫地将猫儿们忽略。

所以野猫们总是走在高高的屋檐上，俯视我们这些人类的同时，远离我们。

我将阿橘抱在怀里，阿橘仰头用一双大大的明媚的橙色眼睛望着我，我对她说：“你要明白这不会是你一个人的家，你会有其他的小伙伴，你不觉得有了其他的伙伴，我不在家时，你就不孤单了吗？”阿橘依然望着我，一会儿她低下头，舔了舔自己橘黄的毛。后来灰猫被我接了回来，阿橘依然是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打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只能将阿橘和灰猫隔开放在两个不同的房间。有一天下班回家，妈妈对我说：“阿橘走了，我一开门，她窜了出去。”我问：“她去了哪里？”妈妈说她又回到了她的碉堡上，人们会拿东西喂她，她吃得很好，不用担心她。后来在小区散步的时候，我在那个碉堡上看见了她，她表现得非常冷漠，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天天守着我醒来的阿橘。

后来阿橘不见了，妈妈对我说：“她一定是被人收养了。”是的，毕竟她那么漂亮，非常多的人喜欢她。那一刻，我突然想到，那家收养她的人家，是不是只有她一只猫。而阿橘会不会每天等待着她的主人醒来，就那样静静的等待着。我突然明白，阿橘是这世上最专一的猫，她曾经只有我，而她要求我也只能有她一个。我没明白阿橘，我以为她只是善妒，易怒的体质。后来，我在小区里再也没有见过阿橘，我知道她一定找到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她一只猫。

年年岁岁，冬去春来，我见过太多的猫儿了，并且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宠爱他们，观察他们，向他们学习，和他们一起度过太多慵懒的时光。我陪他们走过他们的一生，看他们在小院里出生，目送他们离开，看他们最后的结局。每一次离开，他们都以它们的方式向我道别，只是他们在向我道别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作者系重庆市渝中区作协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