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花开

正二三月春回大地，一贫如洗的芭茅，同求生的万物一道苏醒过来，在腐朽、烧毁的草疙瘩里，慢慢地伸出两只小手，麦芽般嫩嫩绿绿煞是耀眼。

不几天的功夫，一只只小手便葱茏一片，精精神神，绿绿翠翠。

馋了一冬的牛们走近前来，闻都未闻，就伸出卷镰般的长舌，连头带胳膊地一簇簇卷进肚里。一贫如洗的芭茅又回到了一贫如洗。

回到了一贫如洗的芭茅，不气不馁，不怨天不尤人，裹好伤口，擦干眼泪，一切从头再来。

谷雨过了，夏至到了，砍头割身的芭茅一如含泪攥拳的小伙，复又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芭茅已经有了心机——一条条叶片细长如刀剑，缘齿如利锯，直刺苍穹，大有“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之势。

这招很妙也很管用。自从叶片如刀剑、缘齿如利锯之后，软而无骨的叶条变硬了、挺直了，再无人畜轻易上前。有了有效的自我保护，一贫如洗的芭茅便开始恣肆生长。没多久，稀稀疏疏的株苗，便高过人头，密不可分了。

强大起来的芭茅还想更强大——在自己的队伍里竖起一杆杆长枪。那枪杆光溜溜、直挺挺，而并且还在枪头挑起了一簇，和红缨枪一样一样的红缨。

那缨细细的、柔柔的，有棕有红，静时如丝绸像马鬃，清柔垂顺，飘逸动人。有风吹动，又如高高挑起的旗帜，猎猎飘扬，精神抖擞。倘若遍布一堤一坝，旗帜飘扬，刀枪林立，其场面也是壮观得紧。

红缨长枪、猎猎旗帜，其实是芭茅的莛和花。花中有穂生于莛的顶端，穗中有籽。籽就是他们的种子。

光阴似梭，时光如水。经了时光的漂洗，芭茅枪头的红缨，由初时的紫红慢慢变淡、变白、变柔，最后亮出它们的孩子。它们也学着蒲公英的样子，给孩子们装上一顶降落伞，让它们借助风的力量，在秋的天空轻飘曼舞，而后找到安身立命之地。

芭茅，禾本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簇生墩壮，叶片如剑，缘线如锯，长1到2米。它们多生长于田间地头、河堤库坝等贫贱之地，其根深扎于沙土，盘桓合抱，能固土可守堤。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诗圣屋顶被大风卷走的“茅”，或许就是这贫贱的芭茅。古时，“瓦”没有出现以前，芭茅就是人们缮房子的主要材料。用它缮的房子叫“茅屋”、“茅庐”，用它盖的厕所叫“茅房”、“茅坑”。刘备在南阳“三顾茅庐”，那茅庐的“茅”，就是这者贫贱的芭茅。

芭茅的旗杆、枪杆就是它们的茎秆，我们叫它芭茅筳。这筳筷子般粗细，高可达3、4米，上下匀称，笔直光滑，色彩黄白而淡雅。它的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硬皮，里面是海绵一样的内瓤，易穿透且具有一定韧性。因其易得、匀称、笔直、光滑、轻便，及其易切割、好穿扎、不易腐朽等特性，在没有塑料、铁皮的年代（木板又难做、吸水变沉重），芭茅筳就成了人们轧制拍子（盖子）的最佳材料。

用芭茅筳做盖子很简单，家家户户、甚至家庭妇女都会做：把芭茅墩中长老了的芭茅筳扦下，带回家中随意找个地方晾晒几天。然后，把晾晒干了的筳子集在一起，剪去根梢（根部较嫩，干后萎缩。尾梢较细，也不结实），按照想要的尺寸，用针线一横一竖（横竖两层，既稳固又隔气）地，把它们一根根紧密地纳在一起（针线要在整个盖子上走出一个四边形）。

最后，用快刀把它整齐地削成一个想要的圆形（边缘需把上下两层削成相对的斜面，使其美观轻便）。为了方便提拿和挂起，在盖子的中心扎上一个把手，在盖子的一边扎制一个绳圈，就算大功告成了。

用芭茅筳子做成的盖子，不仅生态环保而且轻便耐用。它不仅可以盖锅，也可以盖缸、盆，更可以用它晾晒干菜等。由于用芭茅筳子做成的盖子，表面匀称、有凸有凹、透气性好，人们便拿它放置生熟馒头、包子、饺子等。馒头、包子、饺子放上去，很长时间也不易粘连或霉变。不仅能保食品原味，且健康无污染，真是个好物件啊！

做拍子剪下的长短筳子，是我儿时的最爱——长长短短鞭炮似地穿一串，就是我那时最时尚的算数器；长短搭配，可以做成各式各样的玩具，比如刀枪、帆船、车辆、房屋等等……

芭茅花被风吹散了，芭茅叶、筳被人割去了，寒冬也降临了。余下的残枝败叶，在风雪中颤颤瑟瑟，凄凄惨惨。冬闲的大人或小孩从身旁走过，随手划一根火柴，颤颤瑟瑟，凄凄惨惨的芭茅，顷刻间化作了一团熊熊大火、化成了一地黑迹。

完了，完了，贫贱的芭茅这下彻底完了！不，被“毁尸灭迹”的芭茅，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来年，照旧发芽抽穗，照旧刀枪林立、旗帜高扬！

有一种野草，叫芭茅，

既贫且贱。

然，其根盘桓合抱，

叶似刀剑，筳如枪杆，

果穂如枪缨，扬起来就是旗帜招展。

毁尸灭迹，

春风吹还现。

年年岁岁，

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