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难产,丈夫拒绝剖腹产:又是个儿子,我不要了

【重症产科】是资深临床医生第七夜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讲述产科医生夏花和她的同事们在危重孕产妇救治中心的救人经历,旨在让人看到生命诞生时的高光时刻。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晚更新资深临床医生第七夜的故事专栏【重症产科】。

产妇双胎本是喜事,奈何夫妻难以承担。

夏花在产科里遇到这样一位孕妇:丈夫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头胎却是儿子,后来妻子意外怀了二胎,竟然是双胞胎。三个孩子,让原本的中产家庭负担更重了。妻子又因炒比特币失败而花光了家中积蓄,悔不当初。

生产那天,孕妇难产,双胎的第二个孩子脐带绕颈。危急关头下,丈夫依然不肯同意剖腹产,医生们察觉出了丈夫的真实想法: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关键词:三胎产妇

全文 11070 字

我对这个叫蒋美的孕妇有些印象。

她怀的是双胎。

几个月以前,她和丈夫错过了门诊时间,径直来到了住院部。

那时蒋美妊娠20周左右。

从她带来的各类产检报告来看,各项指标都不错,两个胎儿发育得也蛮好。

可当我告诉对方一般情况不错,继续规律产检就好,这对夫妻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

尤其是蒋美的丈夫,我发现他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失望。

之后这对夫妻便离开了办公室。

可我要下病房时,发现蒋美丈夫还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示意对方直说。

对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他想给妻子减胎。

我告诉对方,胎数并不算多,不存在选择性胎儿受限,也没有出现双胎输血综合征,产妇的一般情况也很不错,没有必要减。

且这对双胎是单绒双羊(两个胎儿拥有各自的羊膜囊但却共用一个胎盘),减胎本身风险也大,有导致两个孩子都胎死宫内的可能。

对方听完后不再作声。

我注意到他脸上的失望愈发明显。

但我当时没有多想。

毕竟双胎对母儿来说,怀孕和生产的各类风险都要远比单胎多,他顾忌老婆孩子的安全也正常。

眼下妻子住院待产,我发现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点准爸爸那种特有的紧张和期待。

不过这次轮到李承乾收产妇,我便没有细问。

在入院后常规的谈话中,李承乾知道了蒋美一家的情况。

蒋美和丈夫陈熙4年前结的婚,3年前她自然分娩了一个男孩。

生完孩子后,她的婆婆来照顾一家人日常的起居。

可是婆媳生活在一起,日常琐事加上育儿观念上的差异,一度让婆媳关系非常紧张。

在又一次爆发冲突之后,婆婆索性回了老家,她也只得辞了职,自己带娃。

她是学美术的,辞职带娃后索性自由职业,收入上自然是没有先前上班时那样有保障。

她的丈夫一直想要一个女孩,虽然第一胎不能如愿,但他也是开心的。

且生了男孩,更遂了父母的愿。

怀上二胎并不在他们的计划内。

两个多月没来月经,蒋美才发觉自己又怀孕了。

对新生命的到来,蒋美夫妻俩都没有上一次的那般期待。

养育孩子的过程是快乐的,同样也是艰辛的。

儿子一岁以前,几乎每晚都要啼哭。

头一年里,他们基本没睡过什么囫囵觉。

幼儿免疫系统发育还不完善,时不时就得去一次医院。

原本夫妻俩商量着,让孩子有个快乐的童年,至少要有个快乐的幼年,可是放眼周围,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像在搞军备竞赛一样拼教育,两个人自然也不能太佛系。

一开始,两人还只是象征性地给孩子报了几个班,可他们发现这才只是个开头。

可孩子来了也是缘分,万一是个女儿呢。

两人从心理上都更喜欢女儿。

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再有一个女儿,可以凑成一个好字。

就像外界说的,儿女双全才是人生赢家的标配。

他们只好向双方父母征求意见。

虽然长辈们都没表态是否再帮忙带孩子,但都一致表示支持他们生二胎。

可是产检的时候,他们有点懵了。

这次怀的是双胞胎。

他们俩也查过,自然受孕的双胞胎性别大多都是一致的,龙凤胎的概率极低。

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会不会接下来还会再有一双儿子。

得知是双胎后,夫妻俩也曾商量过是否继续妊娠的问题。

丈夫的意见是去做人流,两个都不要,并分析了家庭现状,他们一家不管从经济上、住房上还是小孩日后的照顾上,都很难同时抚养三个小孩。

蒋美一开始只是哭。

二胎政策没放开之前,有多少夫妻做梦都希望能怀上一对双胞胎啊!

他们夫妻两边都没有怀双胞胎的家族史,且彩超报告上显示,两个胚胎都能看见原始心管搏动了,哪能因为嫌负担重,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当丈夫的无所谓,可她毕竟是妈妈,孩子可真就是她身上的肉。而且做人流,不管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对女人都是一种伤害。

就这样,两个胎儿在蒋美的腹中一天天成长着。

只是那个想法,一直在陈熙脑中盘旋着,于是便有了那次的咨询,他问医生能否给妻子做减胎手术。

虽然我并不是蒋美的主管医生,但因之前打过照面,我对她那心事重重的丈夫印象深刻,这次自然也对这对夫妻多了一些关注。

而这次入院待产,我发现不只是陈熙,连蒋美本人也是心事重重的。

不管从干预护士安排床位,还是态度强硬地拒绝让实习生给她做产科的四步查体来看,蒋美并不像是一个完全没有自己主见的人。

她也并不是高危孕产妇,入院常规待产而已。

可是在生产这件事上,蒋美有些反常。

蒋美对丈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处处都是陪着小心。

我知道她现在是自由职业,经济上主要还是丈夫承担更多,可她现在本来就是特殊期,丈夫在经济上多承担点也无可厚非。

夫妻间本就该互相扶持体谅,且C市女性的家庭地位普遍较高,蒋美何必要这般小心翼翼。

入院常规检查很快出结果了,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李承乾便给夫妻俩安排了谈话。

“从目前检查情况来看,孩子发育得还不错,不过这两个孩子存在胎位不正的情况,一个头位,一个臀位,建议剖腹产更安全一些。”

“我们可以选择顺产吗?”陈熙发问。

“她的骨盆条件、胎儿头围、体重什么的,虽然符合顺产条件,但这里面也有些隐患。”

李承乾一边解释,一边在纸上画着。

“她已经生过一胎了,腹壁比较松弛,这次又怀的是双胎,有两个孩子在里面,子宫撑得自然比一个孩子更大。两个胎儿一个头位,一个臀位,把子宫填得满满当当,这时候两个胎儿的位置相对固定。理论上,头位的胎儿比较容易顺产下来。可是第一个孩子娩出之后,子宫瞬间就空了很多,第二个孩子在生产期间,很容易出现位置改变,比如说非常容易变成横位,而持续性枕横位,小双就很难顺利生下来。因为两个孩子共用一个胎盘,如果大双出生后出现了胎盘早剥,对小双和母亲都是很危险的,这样在生产过程中就可能造成小双出现胎儿窘迫、甚至窒息等,到时候第二个孩子很可能需要剖腹产。所以我们建议这种情况下,直接剖腹产更加安全些,毕竟第二个孩子如果在顺产中出了点意外,再去做剖腹产,会耽误一些时间,对大人、孩子都有安全隐患。”

“我们要求顺产,毕竟你也说了,我妻子骨盆条件不错,两个孩子个头也不大。”陈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们第一个孩子也是自然生产的,我妻子是经产妇了,比起初产妇肯定也更容易生一些。”

见妻子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他补充道,“当然了,如果生产时出现了你刚才说的情况,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会考虑剖腹产。”

既然这样,李承乾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他拿出相关的文书让夫妻二人签字确认,陈熙毫不犹豫地写上,要求顺产。

蒋美在几经犹豫之后,还是在后面加上了和丈夫相同的字句。

蒋美在预产期当天准时发作 ,宫口开了几公分之后,便被带进了产房。

处理完新收的孕妇,李承乾也进了产房。

比起单胎顺产,双胎的分娩总是不让人那么放心,亲力亲为总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蒋美第二产程比初产妇顺利得多,第一个孩子很快便顺利生下来。

当第一个孩子下降时,李承乾已经开始固定那个臀位的胎儿,使其保持纵产式。

可期间还是出了意外。

在第一个胎儿娩出后,宫腔内压力骤然变小,使得臀位的胎儿还是转成了横位。

大双一般情况不错,护士将孩子放在辐射台上,完成常规处理之后便将孩子抱出产房,交给了孩子父亲。

和很多产房外的丈夫一样,他问的第一句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得知是男孩后,他眼里那点微弱的企盼彻底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孩子。

毕竟是双胎,这孩子的体重是轻了些,可终究是个健康孩子,他用响亮的啼哭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陈熙的脸上,多了些李承乾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那个只有五斤的孩子被他抱在手中,却似有千斤重。

李承乾来不及多想,便又折回产房。

还有个孩子没出来呢,而且这下还变成了横位,根本没法顺产。

这还不算,后续的胎心监测来看,二胎已经出现了宫内窘迫。

李承乾再次给蒋美打了彩超。

此刻,床旁超声并没有发现胎盘早剥。

可蒋美的宫缩频率已经明显加快,宫缩强度却很低,临床症状上还是重度胎盘早剥。

横位、胎盘早剥、胎儿窘迫。

三个不良的条件眼下全都聚齐了。

短时间内肯定无法顺利分娩,胎盘早剥不仅容易导致胎儿死亡,也容易导致产妇出现大出血、弥漫性凝血功能障碍,甚至羊水栓塞。

这对胎儿和产妇都是致命的威胁。

李承乾急忙向主任请示,谭主任电话里告诉他,直接先跟家属谈剖腹产的事情,他马上到产房来。

李承乾再次走出产房,把眼下的情况反馈给陈熙。

生产前,他已经反复给这对夫妻说明了在生产中可能存在小双难产的情况,眼下真的出现了李承乾先前预判的情况,他以为之前已经反复打过预防针了,眼下又十万火急的,陈熙肯定会同意手术。

可当他拿出准备好的手术同意书时,对方居然连看都不看!

他沉着脸。

“我不同意手术。”

这天,我和谭主任一块上的手术,手术结束后便一同来了产房。

谭主任进入产房,再次评估了蒋美的情况。

他告诉产妇,应该直接做剖腹产,可蒋美只说了一句,“我听我老公的。”

谭主任一听有些来气了,“都这会了,你听你老公的!他是医生吗!你平常听他的,我管不着,但眼下,你要是听他的出了事情,没得后悔药可以吃!”

情况紧急,谭主任语气有些重。

蒋美这下不表态了,直接哭了出来。

哭了好一会,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们就不能把宝宝转过来吗?”

“做宫内倒转术也是需要麻醉的,我现在联系麻醉师来产房,再等麻醉起效了给你做内倒转,医生把手伸到宫腔里拉住宝宝的脚,把他拽到合适的位置再助产。这都需要花时间,且风险又大,特别是宝宝的脖子还被脐带缠住的,其间倒转就更危险!”

谭主任尽量不去提什么麻醉意外、倒转时可能出现子宫破裂、孩子窒息死亡等可怕意外,蒋美一看就不是那种没受过教育,很难沟通的妇人,她应该是知道轻重的。

可对方仍然只是哭,不表态。

谭主任走出产房,准备直接找产妇丈夫。

他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和陈熙交涉。

这次我已经亮出底牌了,再不手术,孩子就会死在产妇肚子里。

我和孕产妇家属沟通的时候,即使面临着可能出现危及母儿生命的情况,也都是回避“死”这个字眼的。有些话说得太直白了,很容易让医患双方形成一种无形的紧张和对峙,产科医生尤其忌讳这些。

谭主任起先还以为是不是李承乾的沟通方式出了问题,蒋美才一直不同意剖腹产。

可眼下他才知道,这事还真不能怪李承乾,这个丈夫从头到尾压根都没有考虑过剖腹产的事情。

在临床工作中,他经常会遇到家属拒绝剖腹产的情况,其原因也是五花八门,可经过积极沟通,明白其中因由,大多还是可以见招拆招的,最后对方往往也都可以接受。

可这番沟通当中,谭主任察觉到,对方肯定是明白利害关系的,却屡次三番的拒绝手术,其本质让他感到后背一凉。

陈熙这般油盐不进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根本就没指望这孩子能活着出生!

危急关头,谭主任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活下来。”

陈熙也不再掩饰,回答得倒也利落,“反正我不愿意剖,各人有各人的命。”

丈夫的意志这般坚决,蒋美自然也是同气连枝。

在临床干了这么些年,对丈夫言听计从的产妇他也没少见,丈夫这关是过不了了。他决定先给产妇的娘家打电话,毕竟在产妇的问题上,娘家永远是希望产妇好的那一方。

可产妇却非常紧张,并为难地告诉谭主任,因为一些事情,父母一直生她的气,已经几个月都没往来了,千万别再惊动他们。

事已至此,谭主任也只好小声嘱咐我和李承乾,把陈熙叫到产房里来,再次给这对夫妻俩说明风险 ,并同步录音,若还是拒绝的话,就直接让他们再次签署“拒绝剖腹产手术,后果自负”的文书。

与此同时,他再次告知这对夫妻,孩子情况危急,又生不下来,不愿剖那就做宫内倒转术,同意的话他现在就联系麻醉师。

可对方同样欲言又止。

谭主任不再客气了,“再这么拖下去,小的保不住不说,大的也开始大出血,搞不好就要切子宫保命,出现羊水栓塞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要是这种并发症出现了,产妇基本就是九死一生!你不愿要这个孩子,当初做好避孕措施不就行了吗!”

谭主任已经将对方的诉求搞清楚了,可这一招还真不好拆。

但他看得出丈夫对妻子的安危倒还是在意的,便也想出了对策,改变了谈话方向。

“宝宝是个横位,横着的自然出不了那道门。你老婆现在宫缩又变强了,孩子又梗在里面出不来,再不处理,子宫都会破裂,膀胱一直被这么压着也得出问题!孩子胎心越来越差,我也不确定现在剖出来孩子就能活。你们不同意剖腹产也行,但就算是个死孩子,我们也得把他拿出来,要不然你老婆等会儿也收不了场了。”

他对陈熙撂下这句话,进了产房又小声叮嘱李承乾,“准备宫内倒转术的同意书,赶紧联系新生儿科的医生到产房来准备抢救。”

麻醉师很快到场,在夫妻两人签署了相关风险告知书后,便给蒋美实施了静脉麻醉。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拉住谭主任的手。

“主任,你帮帮这孩子吧……”

谭主任叹了口气。

到底这孩子的母亲还是在意的,哪怕这个不被期待的小生命未来注定要经历凄风冷雨,也好过连见到阳光的机会都没有。

谭主任将右手送进宫腔,再次确定是臀先露,他把胎肩向上推,很快便摸到了孩子的脚。

他轻柔地牵拉这只小脚,“小李,你在上面往下按住胎儿臀部,让臀部往下走点。”

蒋美的子宫像是个被撑得失控的空房子,空间太大,反而操作不便,胎儿脐带绕颈,又让人不敢发力。

两人配合紧密,但还是用了些时间,才将小双在子宫内旋转了一个角度,顺利将小双的臀部牵引下来。

“粗隆间径已经达到坐骨棘以下了,我准备做侧切,产妇现在麻醉着,没办法用力,待会再有强宫缩,你就看情况助推!”

侧切很快完成,小双的臀部和双下肢都顺利出来了。

谭主任握住胎儿的躯体轻轻旋转,很快,胎儿脐部以下都被拽出。

小双已经有一半身体都出来了,缺氧很严重,青紫得厉害。

他赶紧将脐带往外牵了牵,生怕脐带绷得过紧让小双的状况更加雪上加霜。

他边旋转着胎儿,边慢慢下蹲,为方便牵引和旋转协调着自己的姿势。

小双的前肩也慢慢娩出,紧跟着胸部也被拉出。

就剩胎头了,谭主任吸了口气,将小双放置在自己的前臂上,将手指摁在小双口中固定胎头,余指压住小双枕部使胎头俯屈。

李承乾则继续将手按在蒋美腹部,配合主任的操作向下施加压力,让小双保持俯屈,谭主任继续以巧力旋转牵拉,小双的下颌、口鼻也相继露出。

助产士断开脐带后,迅速将小双放在辐射台上。

新生儿科的医生早已赶到,边给小双清理分泌物,边抱怨,“这孩子窒息太重,肯定得去NICU(新生儿监护室),问问家属意见吧。”

“你先处理着吧,我让孩子爹过来看一眼。”

我让陈熙进来看一下二宝的情况。

那是个浑身青紫的男婴,软踏踏地躺在冰冷的辐射台上。

医生反复用力弹着他的足底,可如此往复,却没有听见一声啼哭。

他像是一出生便沉沉地睡了,远不如哥哥那般健壮。

小双娩出后,胎盘也顺利娩出,在及时用欣母沛并不断按摩子宫后,蒋美的下身仍有出血,但量不多。

陈熙是不想要他。

每次产检他都希望医生告诉他这胚胎不好。当他大一些了,陈熙又想过做减胎手术。

陈熙不想要那么多的孩子,从感情上、心理上还是经济上都没有做好拥有三个孩子的准备。

他有好多次,都希望可以有一些意外,可这将近十个月里,他一直没有等到。

那只能这样了,他命中注定要有三个孩子。

他认了。

他开始在工作之外积极开拓副业,多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些保障。

可是妻子心疼,不想他太辛苦。

她听说有人炒比特币,在短期内赚了很多倍,便瞒着他把所有的积蓄都压在里面了。

这还不够,她还上了杠杆,问两边的父母亲戚都借了钱投在虚拟货币里。

可是天不如人愿,在她买入的第二个月,就在一夜之间被爆仓。

这个中产家庭也在瞬间变得危如累卵。

岳父母对妻子格外生气,那是他们毕生的积蓄,就这样被女儿败光。

小舅子也要结婚了,眼下都等着用钱,他们也怨上了妻子,不愿再和她联系。

刚知道被爆仓时,他怒不可遏,搜肠刮肚找出恶毒的话咒骂妻子,恨她贪婪无知。

可骂到最后,他俯身号啕痛哭。

从知道是双胎开始,妻子在自己面前一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看到每晚自己加班到很晚回来,她怀着孕,还要坚持帮他倒热水泡脚,说这样也可以养生。

她何尝不知丈夫一直想放弃这对双胎。

尽管她妊娠反应很重,又要独自带着整日闹腾的儿子,可在丈夫面前,她还是那样处处赔着小心,凡事都看丈夫脸色行事。

女人从胚胎在她身体里种下那一刻,就已经和他们建立了联系和契约。可是父亲却不然,他们在心理上和感情上并不能像母亲一样,一步就进入角色。

她也知道他的难处,可她还是想留下这两个孩子。

说来说去,养育三个孩子最大的问题不是还在钱上嘛,如果完全没有经济上的顾虑,丈夫也不会这般为难了,可是完全不懂金融又急于赚快钱的她,将全家都拖入深渊。

陈熙在痛哭一场后,很快便振作起来,这个家还需要他养活。

可看着妻子越来越大的肚子和岳父母紧逼的债务,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堪重负。

很多次,他都在睡梦中被惊醒,睡梦中,他听到无数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声,铺天盖地全是斗大的“责任”这两个字,砸得他抱头鼠窜,叫苦不迭。

每次产检,他都内心阴暗地希望能查出点什么纰漏,可医生每次都告诉他孩子很不错,直到妻子临产,医生告诉他胎儿存在胎位不正,建议剖腹产 ,否则小双可能会有风险。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是有些窃喜的,这是多么好的结局。

能得到一个健康的孩子,不枉妻子辛苦孕育一场,而那个多余的孩子还真的会有活不下来的可能。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剖腹产的事情。

医生不是说了吗,那个头位的大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小双了。妻子已经和父母闹翻,生产时不会来探望,他也不愿告诉自己的父母预产期是哪天,他怕二老到场后凡事都要听医生安排。

当大双被送到他怀中时,看到这个健康的宝宝,他实在没有办法像上次那样开心和激动,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也会是男婴,他也知道,龙凤胎的概率是极低的,他会成为三个男孩的父亲。

可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就和医生预判的也如他期待的那样,小双果然难产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这样吧,人各有命。

或者说得更残酷一点,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从来都是这样的法则。

尽管医生反复告诉他,孩子情况很糟,越晚手术,风险越大,他说不想妻子遭二重罪,已经经历了分娩的剧痛,就不要再遭开刀的罪了,反正横竖都不愿意剖,他还进产房给妻子打气,说再努把力。

他握住妻子手给她打气那一刻,他看到妻子眼里有泪有欣慰,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要不就赶紧手术吧,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觉得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个踏实可靠的人,可是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有这样虚伪卑劣的一面。

直到这个产科主任直接点破了他的那点心思,并告诉他再拖下去,妻子也会有危险,而且听他言下之意,好像孩子已经没太大希望了,于是他同意了主任给妻子做宫内倒转术。

可当陈熙看到一动不动躺在辐射台上的小双时,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崩塌了。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啊,原本他应该像怀中的哥哥一般,可以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可是因着他的私心,变成了这样。

就是他的生身父亲,迟迟不愿给他机会。

他半张着嘴巴,却迟迟发不出声音,像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当参与抢救的儿科医生问他是否决定插管并送NICU时,他只是一个劲地拼命点头。

当对方告诉他费用很高,而且不一定能救活时,他还是在拼命点头。

我从侧面看过去时,感觉他的颈椎像被折断了,挂着的头颅只剩机械地点动。

在完成初步的复苏之后,儿科医生便将二宝带去了NICU。

蒋美还没苏醒,抱着大双的陈熙突然爆发出惨烈的哀嚎声。

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眼下先把这个孩子照顾好吧。一会儿产妇醒了,也离不开人。”

我和李承乾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悲伤到不能自持的男人。

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是真的,可眼下这般伤心灭顶,也是真的。

人性从来都是这样幽微复杂的。

小双是个近足月儿,但出生时阿氏评分极低,虽然不是儿科医生,我也知道小双是凶多吉少。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再多想也没什么意义。

李承乾索性回到办公室,整理了蒋美的病历和签字文书,虽然一切的风险都是告知了的,每一步也都有对方签字,可小双要是真的不治,纠纷很可能也在所难免。

第二天上班时,李承乾从新生儿科那里接到坏消息,小双不治夭折。

他还从对方那里了解到,小双夭折倒真不是父母要求放弃治疗,相反,这个在生产时不停阻拦造成孩子夭折的父亲,在这一刻倒是和所有正常父母没有什么区别,要求医院全力救治。

可毕竟还是晚了。

蒋美还在医院住着,每次去查房时,她的眼里都不见任何的喜怒哀乐,令人联想到盲人。

想到小双的事情,我每次想开口安慰两句,可对方却好像仍处在麻醉末期,人已经慢慢醒了,虽然有了意识,可仍对外界的人和事没有过多的反应。

这回两边的父母倒是都来了,我也知道一些蒋美赔光双方父母血汗钱的事,可眼下,两边老人在得知蒋美昨日难产又丧失一子后,也没人再怪她,只是尽可能小心照顾着脆弱无助的产妇。

蒋美恢复得不错,没几天便出了院。

可很快地,医患和协办便打电话到科室询问蒋美的情况,并指定了时间在和谐办做事故协调。

谭一鸣、李承乾、我,当日的助产士、麻醉师和参与抢救的新生儿科医生,都被约在了和谐办。

产科历来是医患纠纷的高发地,所以有事没事被约到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此刻虽然是“被告”,但我也再不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手足无措,这本就是院内协调,还没到开庭那步。

为此,我也还是做了些准备。而且主管医生是李承乾,我不过是产房的参与者之一。

蒋母要照看产妇和新生儿,母女俩没有到场,其余人倒是都来了。

一上来就在指责,为何产检健康的双胎会在生产时死亡一个。

陈父陈母尤其激动,陈母一开口便哭个不停,“好好的双胞胎,怎么就只得到一个。”

李承乾详细讲述了当时的经过,并当着这家人的面还原了每次医患沟通时夫妻的意见。从产前、产时、发生难产这些所有的时间节点里,都有相应的沟通文书,白纸黑字地记录着夫妻二人的意见和签字。

小双的悲剧还真就是人祸。

“这些字是我们签的不错,可是我们又不学医,你们讲的那些细节和可能的风险,我们怎么可能都懂!如果你们斩钉截铁一点,当时说必须剖,而不是不剖可能会怎么样,我们也不至于被耽误了!”

几天不见,陈熙憔悴了很多。

他盯着李承乾和谭一鸣的眼里,满是怒火。

“还有,你们后面又做了倒转术,既然可以做倒转,为什么先前一直反复说剖的事情,看我们实在不愿意剖,拖到最后孩子快死了你们才说倒转的事情。为什么一开始不做 ,如果你们早点作为,我孩子也不会这样!”

那天在产房门口时,反复给他做工作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要不是主任棍棍打在他七寸上,估计他要确定小双已经死在产妇腹中了,他才会同意剖腹取子。

“孩子存在脐带绕颈,宫内倒转在当时也有相当大的风险。我举个例子,一个人被困在潜水艇里氧气一点点耗尽,脖子上还被缠了绳子,当下最好的救人方法就是把潜水艇打开,把整个人平挪出来,这样的风险最小。可是潜水艇的管理员坚决不让这么操作,那救生员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另一个狭小的救生通道把人拖拽出来,可这个人脖子上还缠着绳子,在拽人出舱门的过程中可能会给他造成严重的致命性损害。”

李承乾历来擅长打比方,将复杂的医院术语和场景口语化、形象化,谭一鸣也觉得这个举例着实精妙。

“同样的,一个孩子的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绳子,这时去把宝宝翻转躯体,拉出产道,在操作过程中很有可能让这个绳子在宝宝脖子上缠得更紧加重窒息,这对一个已经存在宫内窘迫的宝宝来说,风险非常大,毕竟不便直视操作,医生是凭手感来的,在倒转以及牵拉过程都有可能存在风险,医生也是不得已为之。救生员已经反复警告风险存在,可这个潜水艇管理员坚决不开舱门救人,按照当下的法律,救生员也不能违背管理员的意志硬上弓!”

陈熙一时语塞,他知道,对方说得没错,医生的流程也没有错误。

他一直都知道悲剧的发生,从那个孩子还是个胚胎的时候便已经产生了,可是这些天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压抑和窒息的一种情绪便是愧疚。

这些天,他一闭眼就是浑身插满了管子的小双,而清醒的时候大双的不断啼哭也在提醒他这孩子原本是有个同胞兄弟的。

这些天里,他无时无刻都在受尽煎熬。

面对着精神恍惚的妻子,他痛苦到不能自持。

这样的悲剧总得有人承担结果,这让人压抑到崩溃的情绪也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

是的,都是那几个医生,自己又不懂医,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他们的不作为才导致了小双的死,该承担责任的是他们。

有了这样的宣泄口,他忽然觉得没那么憎恨自己了。

“那也是你们明知道脐带绕颈,还要做倒转,就是你们强拉硬拽,宝宝才会被勒死!”红了眼的陈熙依然咬紧不放,不依不饶。

我一听也来气了,这简直是无赖行径,正欲发作,谭主任示意我眼下先不要说话,他知道我一激动很爱口不择言,更加解决不了问题。

“我记得当时和你也说了,胎儿存在严重的宫内窘迫,而且还存在胎盘早剥的迹象,横位的孩子很难下来,那种情况下,我不冒险做倒转术,孩子的结局也是一样。但胎盘早剥同样可能会对产妇可造成巨大的风险,当时我也反复给你夫妻二人说过。”谭一鸣语气温和,丝毫没有一点据理力争的架势。

蒋父始终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叹气,陈熙的父母到底也还是明白人,他们当时不在场,可眼下已经在医生和女婿的对话中搞清了事情的原委,陈父低着头不再说话,陈母还在小声抽泣。

只有陈熙还在据理力争。

我手里一直握着那支录音笔,里面清晰地记录着陈熙的原话,“反正我不愿意剖,各人有各人的命。”

录音一放,什么都一目了然了。

途中我几次向主任示意手里的这张王牌,可谭主任却都是摇头。

从和谐办出来时已到了午饭时间,我们径直走向食堂。

吃饭时,谭一鸣见我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笑了笑,“我感觉他这么做其实更多的是在找一个发泄口。我跟陈熙接触不多,他为什么那么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原因我没深究。这下孩子倒是如他所愿没活下来 ,他发现自己过不了良心这关,接受不了自己是害死亲骨肉的元凶。找到医院闹,倒不是真的要索赔,更像是为了转移他这些天的自我攻击。我看他这些天人已经虚脱地彻底变了相,想必实在难熬吧,我看他那样心里也怪不舒服。如果他这样闹一闹,发泄出来其实也好些。”

李承乾大致提了下蒋美的家庭情况,谭主任听完也是直摇头,“我们父母那辈,穷的饭都吃不上,还都跟着号召做优秀母亲,生怕生的少了。现在条件那么好了,可大家对放开生育这件事却当真慎之又慎。”

李承乾也说出自己的顾虑,蒋美投资失利,一家人陷入经济危机,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借着小双的事情狮子大开口。

谭主任劝他没必要担心太多,这本就是家属自己的选择,构不成医疗事故,真的上了法庭,陈熙这个“医生说什么他也听不懂”的理由也站不住脚,到时再拿录音证据也不迟。但是小双毕竟没救回来,医院秉着人道主义原则,多少也会赔付一点,也算是对这对夫妻的一点补偿和安慰。

蒋美是顺产的,人又年轻,没几天便出院了。

看着一家人抱着大双神情落寞地离开,我也觉着难受。

两度失独后的杨淑敏是和她同一天住院的,也是同一天分娩的,杨是剖腹产,又是有糖尿病的高龄产妇,出院自然没这么快。每次去查房时,看到她丈夫娴熟地哄娃换尿布,虽然略显疲累,可夫妻俩那种满溢而出的幸福和满足,也让医务人员着实欣慰。

如果蒋美夫妻当时能和杨淑敏一样选择信任医生,这家人如今也会像这对两度失独的夫妻一样,享受着天伦之乐。

可我也知道,眼下这样的局面,对陈熙来说何尝不是求仁得仁呢。

—END—

作者 | 第七夜

资深临床医生

编辑 | 疏楼

运营 | 阿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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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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