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从头到脚的慰藉

文/周书华

在生活的经历中,有太多令人难忘的事和物。当一个人独处时,挂在乡下老屋墙上的草帽等物件,时常会浮现在我的眼前和脑海。总会让我回想起曾经在乡下那些艰辛而又难忘、苦涩却又美好的日子。

草帽,是母亲的外出必备的行装,从初夏一直伴随她走到深秋。草帽跟着母亲见证了山里人家的岁月沧桑,也为母亲遮住了出行路上的风风雨雨。

母亲所戴的草帽由帽体和帽檐组成,制作草帽所选用的麦秆皮薄,柔韧度好,遇水变软且有弹性非常好。帽檐比较宽。可用来遮雨遮阳,休息时将衣物放于帽中,以防沾尘土。

我国农耕文化历史悠久,一直以来对农业和农民的发展都非常重视,农人的安居乐业对经济繁荣和社会稳定有很大的作用。据考究,帽子的发明来自于中国古代社会人们对权力和地位的重要认识。奴隶社会时期,帽子一开始只是在官僚统治阶层普遍使用,起装饰和标识作用,象征着统治权力和尊贵地位。这时的帽子叫“冠和冕”,只有帝王和文武大臣可以佩戴,不同样式的帽子代表其地位和权力的大小。草帽则象征着农民的身份和地位。

草帽被沿用了数百年,直到现在,在广袤的农村,它仍然是农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草帽犹如农人的头盔,陪伴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劳作回家,头一个动作便是抖去草帽上的雨水,将其挂在通风处。水珠顺着麦秆皮纹路往下滴,落在泥地上的雨水形成的积水如蚯蚓般缓慢地朝四处“爬”去。这是那时农家常见的场景。童年时代,我总喜欢在下雨天跑到雨中玩耍。被母亲瞅见了便会从屋里跑出来,把她那大大的草帽盖在我的头上,于是我像一朵蘑菇似的被母亲抱回家。

沧海桑田,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手工艺水平,创新水平的不断提高,草帽的制作材料和编制手法得到不断的改良,变得精细,美观。

那个时候,在农村用伞的人家并不多,能用起伞的也只用粗布或油纸伞来挡雨,看着洋气,实则没有草帽简便实惠。多在走亲戚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用一用。只要是走出家门干活,草帽是必带的,就像随身携带的手帕一样。特别是到了炎炎的盛夏时节,乡野里到处都簇拥着一顶顶蘑菇似的新草帽。有时出门即使忘记带草帽了,会有热情的乡邻们会送一顶草帽,这样的草帽不仅是用来遮挡风雨的雨具,更是一种质朴的乡情。

草帽在农村人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行头。每年春末夏初麦子成熟时节,母亲总会趁着赶集的时间,在镇上商铺里买几顶草帽回来。她说戴在头上到地里薅草、施肥,就不怕太阳晒了。

乡村的时间缓慢悠闲,如河沟里潺潺流动的水,当用手去抓时,却顺着指缝溜脱了。想数,刚把左手的数清楚了,右手的又滑脱了,让人觉得整个手掌心,都打满了时间的印记。用手去搓脸,把那印记就搓在额头,搓在腮帮,搓在眼角嘴角,总之,乡村的时间最容易爬上乡村人的眼角眉梢。

母亲还健在的时候,每年暑假回到老家,我都要陪着父母亲到田里去走走。天蒙蒙亮,父母亲便戴着草帽,迎着朝阳,带着农具,走向田间地头,开始一天的辛勤劳动。傍晚,夕阳西下,又戴着草帽,走向回家的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一天,草帽都和父母相伴,承受着风雨的侵袭,太阳的烤晒,无怨无悔地守护着主人。

风老了,石头更老。沟边的那棵核桃树,临风而立,仰望着焦灼的太阳,如母亲扶锄立于铺张蔓延的苞谷地里。地里的杂草又冒出来了,母亲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地管理着土地上的庄稼们。她小心地锄草,小心地把旁边的土,培在秧苗的根端。认真地做着一切,比照顾我们的成长还有耐心。从早晨到晌午,父亲和母亲没歇息一下,晌午大太阳的时候,母亲把锄头横在地头的树荫下,和父亲坐在石坎上。端起带来的热茶水,吃点蛋糕什么的。母亲的肠胃一直都不是很好,父亲抽着烟,一边用草帽扇着凉风。看着父亲摇动着草帽,我想,父亲能把时间从草帽下扇走吗?

好久没这样下到田地中间走走了,我们一直沉默着,有时走一会儿说几句话。父亲和母亲对我的牵挂,已经深深地雕刻在我的内心,他们一生伺弄庄稼,对庄稼的牵心、爱抚,大致更甚于对我的记挂。就像一个人的内心一样,你不给它种下玫瑰,它就会生长荆棘和荒草。我跟着他们,几乎天天在田里走动,只有这样才感觉自己真正接上了老家的地气,身体内的流动的血液和跳跃的神经才完全融入了自己所挚爱的这方土地。

干完农活儿收工时,母亲会顺便到自家的菜园子里,摘一把四季豆、几根黄瓜或几个青椒回家,这时,遮挡太阳的草帽便派上的用场。母亲从头上取下草帽,翻过来,这些新鲜的蔬菜瓜果放在草帽中间的凹坑、周围的帽沿里,正好。

岁月悠然,草帽情长。质朴的草帽,如开在山野的花儿,鲜活而美丽。宽大的草帽遮不住母亲满脸深深的皱纹,这皱纹如同草帽上的纬线,紧紧地守护住了这个家。这纬线又像涓涓溪流,流淌着绵绵不绝的爱心,流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一切。

在我看来,草帽既是装饰,也能遮挡风雨和火辣辣的太阳,农人戴着草帽去土地劳动、在山里行走,背负着的是山里人家的希望……

草帽在乡下是人们的心爱之物。记忆里,光着脚丫、半腿沾泥的农人,肤色洁净、穿着整齐的乡干部,以及农技员、赤脚医生在炎炎夏日里头上都会戴着一顶草帽奔走在广袤的乡野。

而那些戴着“高档”草帽的乡上的领导、学校的老师、医院的医生、农技站的技术员等,就远远超出草帽的范畴了,他们走到哪里,都有目光跟随,淳朴实在的庄稼人都会投去羡慕和敬重。从他们脸上可以看到被目光跟随的自豪与惬意,他们头上的草帽,白而大,走起路来,一张一合的,连帽上的绳带子都要长很多,甚至还在帽顶上绕几圈,十分引人注目。他们的帽檐上印有“抓革命、促生产”等字样,这样的草帽比起农民头上的草帽来,颜色更洁白做工更精巧,常常是身份的象征,这种草帽常常被拥有者引以为自豪。骄阳下,一顶新的草帽,便会引来众多羡慕的目光。

如今再次回想挂在老屋墙上的草帽,常使我想起母亲曾经经历过的艰辛生活和麦子成熟时的香甜味道。

草鞋在我国历史久远。从文献和先后出土的西周遗址中的草鞋实物,以及汉墓陶俑脚上着草鞋的画像证实,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代就已出现了。现代五花八门的凉鞋的式样,亦是沿袭演化古代草鞋式样而来。

草鞋是中国人发明的一种鞋。其制作原材料多种多样,款式大体相同,但细究起来,个别地方又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我们那一带,老家人称之为“偏耳草鞋”,主要用稻谷草编制而成。山里人经常下地劳作,脚穿草鞋是最经济最实惠的。

据考究,草鞋最早的名字叫“扉”,相传为黄帝的臣子不则所创造。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草鞋》有记载:“世本言黄帝之臣始作履,即今草鞋也。古时,侠客、隐士也以穿草鞋为时髦:“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风雨任平生。”其中,“芒鞋”指的就是草鞋。夏天穿上草鞋走长路,清爽凉快,软硬适中,步履敏捷,两脚生风,给人一种惬意感;雨天穿着它,既透水,又防滑。

少时,在乡下上小学时,家里条件好点大人会给孩子买一双塑料凉鞋,会引来班上大多数同学羡慕的目光。每到春末夏初时,山里的天气开始热起来,光着脚板在乡间小路上走路有点烫脚了。母亲说,给娃娃打双草鞋吧,穿起凉快又方便。好的,父亲回应道。

“打草鞋”的器具主要有草鞋耙子、扚棍、扁梆槌与啄啄槌等。“草鞋耙子”是打草鞋的核心工具,一般是在长方形底座上安上五个耙齿状木桩,再在后面安装一个坚实的木把挂钩。桩齿为中间高两边低,用以挂草鞋縔子,亦为掌握草鞋宽窄变化之用。扚棍为宝刀状一头尖的扁圆形撬棍,系用以将草鞋扚撬的紧密牢实所用。扁梆捶,系敲打草鞋边梆,使之整齐之用;啄啄槌为小榔头,系用来捶打编制好了的草鞋底,使之平展、软和,穿着舒适。

由于草鞋一般不在下雨天穿,如果打湿后不沥水晾干会泡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父亲将收集起来的尼龙口袋拆开,将丝线捋顺洗干净晾干后就成了上好的原材料了。打制出来的草鞋我们称之为“尼龙偏耳草鞋”。

雨水节气后,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阳光直射的时间明显的延长,冷空气开始变得少了起来,暖湿气流的增多,降水也会比较丰沛。一场降雨是往往不会在短时间之内停下来的,会整晚上的下雨,有时候还会断断续续地下上好几天。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也不能去地里干活,只能够待在家里,在家里自然也是不会闲着。于是,打草鞋便成了下雨天里最好的活儿了。

做好打草鞋的各项准备后,只见父亲先系将草鞋耙子端放在长板凳的一端,将把钩挂在板凳头上固定好以后,父亲坐在板凳上,将草鞋縔绳后跟一头挂在草鞋耙子桩齿上,将草鞋鼻子一头拴在自己的腰间后便开始打草鞋了。

偏耳草鞋,即左右各只有一排相互错开的前耳子,简单轻便。制作时,系将粗縔绳与细口绳连在一起一次搓成,中间搓为粗縔绳,两头搓成细口绳。草鞋鼻子为短小的三角形状。编制时,先安脚拇趾一旁的前耳子,每编制一股安一只,一般为五只一排,需为前低后高,依次为本人的二指半至四指高;接着安小趾一旁的五只耳子,这五只鞋耳子需为一样高低,一般为本人四指高低。父亲一般从腰这头开始编制草鞋鼻子,继而编制草鞋底板,顺带在适当部位安草鞋耳子,适时用扚棍撬紧底板,边撬边用扁槌拍打边梆,直到最后挽上后跟就算完工了。然后,只要将縔绳头回过来穿在后耳子上,再用口绳将草鞋鼻子、前耳子、腰耳子与后跟贯穿起来,就可以上脚穿了。

草鞋曾经在中国社会生活中形成了一种文化。它体现了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表现出无畏的勇气和奋斗精神,展示出了中华民族紧紧团结在一起,坚不可摧的图腾意象。明代诗人圆复在《留别念空》中有“问水寻山各自忙,草鞋无底踏秋霜”的诗句。父亲曾在编织草鞋时说了一则关于民间打草鞋的极其有趣的诗谜:“面对五峰山尖,怀抱琵琶三弦,腰挎黄龙宝剑,身骑黑虎下山。”既形象逼真又显得气势磅礴。

用尼龙口袋塑料丝编织而成的偏耳草鞋,主要是在夏天或行路时穿用,轻便,柔软,防滑,既利水、透气,过河也不用脱鞋;又十分廉价,而且还有按摩保健作用,亦能防脚气。雨天穿着它,既透水,又防滑,特别是夏天走山路,穿上偏耳草鞋,格外地清爽凉快,步履敏捷,两脚生风,给人一种惬意感。以至于班上的同学看着我穿着偏耳草鞋走路的样子,要拿他的凉鞋和我换着穿。父亲知道后,抽时间也给小伙伴打了一双尼龙的偏耳草鞋,小伙伴爱不释手,舍不得穿。

穿着父亲编织的草鞋,每天奔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往返于学校和家,在母亲和父亲的鼓励下,踩着那串早已镌刻在心灵深处,印在乡村的草鞋印儿,一直走,走出了大山,走向幸福的彼岸。

如今,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各种生活用品琳琅满目,占据了时代和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草鞋,已少有人穿用了,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其意义已经历经千年,从古时候的实用功能变成了纯粹的民俗文化符号,在一丝一缕的草绳中,成了记忆中一道永恒的风景。

时光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悄声无息滑走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在不经意间也会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但失去后反而更让人难以释怀。以前在老家生活时,每到过年时,母亲都会不紧不慢地从家中的木衣柜里取出早已为我们准备好的新棉鞋,给我们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经济落后,人们穿着也十分简单朴素,灯芯绒棉布鞋已是乡下人的奢侈品了。布料、棉线等各种材料一般都是在平时农闲时准备妥帖。打鞋底的线是苎麻线,苎麻线是用一种叫苎麻的茎皮做的。许多人家都会种一小块地的苎麻,六七月份的时候收割了剥皮,用两片竹夹把外面一层青色的表皮夹尽,剩下的筋漂洗干净,晒干后就可根据需要搓成各种用途的线或绳。纳鞋用的麻线很坚韧,十分耐磨,常常是鞋底烂了,麻线还没断。

乡下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夜长昼短,吃过晚饭,母亲收拾好碗筷,又安顿好我们早早上床睡觉。那时村里还没有电灯,家家户户都点煤油灯。家里的煤油灯是用一个废旧的墨水瓶改装的,灯芯用搓成条的棉花做的。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光昏黄微弱,如冬日懒懒的阳光。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母亲便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糊鞋底。每年冬里,母亲都要给家里的大人小孩每人做双新布鞋。糊鞋底的糨糊是母亲在做晚饭的时候,用新红薯粉熬制的,熬制出的糨糊又白又黏。鞋底的料子多数用的是实在无法穿了的破旧的衣裤、被面,也有一些是平时做衣裤、被面剩下的边角余料,但有的人家边角余料都舍不得用,因为还可用来打补丁。那时,农村人过的日子虽然辛苦,但都很惜物,很少浪费,日子比现在要过得扎实。

母亲把鞋底都糊好了,便开始纳鞋底了。我和哥哥妹妹喜欢边烤火边在煤油灯下看书,耳边响着母亲拉线时发出嗤嗤的细微声音。鞋底很厚,一般的针是无法穿过的,得借用锥子钻眼。母亲每用锥子钻眼之前,都要在头发上擦一下,然后一手拿鞋,一手使劲用力把锥子穿透鞋底,再把针穿过,由于线比较长,母亲用牙齿咬住穿过的一头线,一边用手把线呼呼地拉过来。

母亲制作的棉鞋,温暖、透气、轻便,为做这样一双棉鞋,在冷寂的冬夜,燃一盏煤油灯,她纳着鞋底儿,多么慈祥。每戳一针,就在头发上抹一下,仿佛如此针便更锐利了。由于鞋底又厚又紧,每针都得用顶针顶,麻绳才能将鞋底的各层布紧密地缝制在一起。

纳鞋底是一针一眼的,纳久了,一灯如豆的煤油灯不是很光亮,母亲就会眼花,看不清针眼,就要叫我们帮着穿针线。一双鞋底密密麻麻都是针眼,少说也有好几千个。

日子就在母亲的一针一线里过去。进入腊月,母亲开始缝制鞋面了。母亲做得最多的是灯芯绒面料的鞋面。灯芯绒柔软、暖和。父亲、哥哥、妹妹和我的鞋都做好了,母亲都会让我们一一试脚,合脚舒服,看着我们穿上鞋,蹦蹦跳跳的,母亲很幸福地微笑着。接着又继续做自己的鞋面,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母亲的鞋也做好了。全家人穿着新鞋过年,在人堆里一站,没有不夸母亲心灵手巧的。

如今,穿着从商场里买的棉鞋,不是夹脚,就是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感觉怎么也比不上那温存着母爱气息的灯芯绒棉鞋好穿,那是母亲对我们的爱。

时过境迁,那些存储在乡村的记忆,从头到脚给我的慰藉,让早已远离乡村生活在闹市的我依然怀揣着他们的品质,昂然行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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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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