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再泽 - 鳌鱼峰上好读书

田再泽

峒河从湘黔川边境那势若虬龙的矮寨坡，潺潺奔流而出，进入吉首市区后，水势平缓，款款穿越。距市区一华里的胜迹鳌鱼峰，背倚苍苍郁郁的卧牛山，像一颗瑰丽的明珠镶嵌在玉带般的峒河畔。

通向峰头的是一条用青灰、紫红色石条砌成的两米多宽的石级，石级两旁挺立着二十多株苍劲的桂花树，树叶似碧玉雕成，苍翠悦目。石级依山随势半隐半现在浓密的树荫中，峰头茂林修竹，古柏参天，古建筑的斗拱飞檐和青顶白墙的新建楼房都掩映在绿树丛中。

鳌鱼峰脚有一高约五米、宽约八米，纵深不可测的溶洞，泉水淙淙涌出，水质甘醇清冽。洞中兀立一巨石，龙头、鱼身、龟背，酷似鳌鱼，山峰因此得名。

据《山海经》记载：鳌鱼原系东海中一对通达灵慧的金银色鲤鱼，因不甘寂寞，想跳出龙门飞入云端化身成龙，但因误吞了龙珠而变异成龙头、鱼身、龟背之物，谓之为鳌。又时逢共工、祝螎大战，共工败，怒以头撞折擎天柱之一的不周山，其他三柱亦遭震毁。天将倾塌，天下惊恐。女娲氏“断鳌足以立四极”以顶天立地;被称神兽，并被镌刻于皇帝陛前石阶之上。后因触发天条，天庭责令观音处置。两鳌寻机逃离龙宫，银色鳌中途病死于安徽黄山玉屏，化为石峰，即今日之黄山鳌鱼峰。金色鳌继续沿洞庭进沅水，入五溪，终在夜朗郡的峒河北岸一山洞中被追寻到。观音用杨柳枝蘸上净瓶水正欲撒向雄鳌将其化为灰烬时，空中传来“观音慈悲，观音慈悲”的呼叫声，魁星从天降。 魁星在未登堂入室之前，屡试不中，愤而投海，被金银色鲤鱼(鳌)所救，因“同是天涯沦落人”，甚为投缘，常有诗词唱和，成为挚友。后魁星终添列仙班，不忘友情，一些高级的文化庆典如授奖状元时亦变相邀请神鳌参加，座席与状元同列，故获状元称之为：“独占鳌头”。观音碍于同僚魁星情面，亦思金银色鲤鱼神鳌“立四极”顶天立地之业绩，遂高声对鳌唸道：“继往开来，造福一方，好自为之。阿弥陀佛!”接着一挥杨柳枝将金色鲤鳌点化成巨型石鳌，即与魁星驾云而去。至此，金色鲤鱼石鳌，隐居于峰脚下石洞。

明代中叶，著名的苗族儒士，哲学家、教育家吴鹤，师从王阳明学就归来，看中了钟灵毓秀、环境幽雅的鳌鱼峰，在峰头结庐聚众讲学，以汉文化儒家孔孟之道启迪苗胞，开启汉文化进入少数民族地区兴起私学的先例。吴鹤，所里上垴(现吉首镇溪上垴村)人，苗族第一代汉文化知识分子，生性刚直不阿，不乐仕途，拒官不就，致力于教化，“虽牧夫竖子皆受其教”。苗区人民深切感恩于这位为开发苗区文化呕心沥血的先驱者，清咸丰年间，群众自筹资金，推举乡贤向霁岚主持，在鳌鱼峰吴鹤设馆原址兴土木，修建了吴公祠，供奉吴鹤像，树立吴鹤碑，镌刻吴鹤业绩于石壁。

吴公祠旁亦建一院三庭书院及飞檐斗拱高三层六角形的文昌阁，将峰脚石洞中石鳌搬上峰头，在文昌阁前一株古藤缠绕的千年古树旁修水池供奉，以示“独占鳌头，昌顺文运”，兴办起了苗区首座书院——潕溪书院。书院中立孔子塑像，大门两侧门联为吴鹤生前撰写的砺志联：读律书畏刑，读兵书畏战，读儒书战刑不畏;耕尧田忧水，耕汤田忧旱，耕砚田水旱无忧。大门两侧呈八字形的护墙上分别写有彰显教育为立国之大业及敢为天下先的八个大字：顶天立地，继往开来。字为楷体，笔力劲挺，文采炳焕，实为上乘。从此鳌鱼峰书声琅琅。

1936年，当时湖南省教育厅特派陈庆梅先生督办湘西教育，陈庆梅亦选中了鳌鱼峰这块“宝地”，礼聘了一批有识之士办起了湖南省特区师资训练所，以后在此基础上办立了省立第九师范学校。1953年改建为湘西民族师范学校，招收湘西地区及溆浦、麻阳、通道、辰溪、怀化等地青年入学。2001年改为吉首大学师范学院。鳌鱼峰孕育出大批师资，毕业生像蒲公英种子一样飘撒在土乡苗寨及国内其他省市地区。鳌鱼峰成为湘西文化的摇篮，它孕育出不少有卓越贡献的人士，其中有学者、教授、导演、作家、画家等。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罗盛教烈士生前曾由新化县到这里来求学，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他从这里入伍，投笔从戎，发扬“鳌鱼精神”，建功立业，成为国人及世界楷模。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有幸就读于青山苍苍、绿水荡漾、环境幽雅的小溪庵及洞天福地的鳌鱼峰。当时在湘西本土具有一批高学历、高水平、高素质的教师，师资力量雄厚，加之原国民政府一些有文化素养、识时务的军政人员加入任教，当时湘西可谓名师云集，藏龙卧虎。直接给我们授课的有国内知名的黎锦明、徐盛圭、李靖烈、刘天麟、于慎五老师;有名扬三湘的宋祚胤、吴鼎新、黄穆如、张吉铭、舒绍祥、吴彦侬、陈理扬、陈树德、杨中生、唐建国老师。他们当中多数老师后来均调往高校任教。

我喜爱文学艺术，对文学老师记忆尤深。教授古典文学的宋祚胤、李靖烈老师，古文根底均深厚扎实。讲授《六国论》《过秦论》《赤壁赋》《孔雀东南飞》等古文名篇时，不看课文，不翻阅教参，脱口成诵原文原句;点评精辟，典故诗词信手拈来，使用贴切。一些名篇严格督促我们熟记背诵，时至今日，以前所学古文名篇亦能背诵之。后来，我自己从教后，亦循师之法，收效甚佳。

授现代文课的徐盛圭、张吉铭、何绍达老师，均具课堂语言简洁准确、意雅生动，分析课文及指导作文切中肯綮之特点。一次作文指导课，徐盛圭老师紧扣课题，以《笑林广记》中两则记事导入课题。第一则，燃衣——一人性特急，一人性特缓，冬天两人围炉饮酒。性急之人的衣服被炉火燃，性慢的人看到后从容地说：“恰有一事，看见它已经许久了，想说嘛，嗯，怕你性子急，不说嘛，又恐对你不利，那么说还是不说呢?”性急的人问他何事，性慢的人说：“火烧着你的衣裳了。”性急的人拉起衣来，恼怒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说呢?”性慢的人说：“看，别人说你性急，果然如是。”

第二则，固执—— 有父子两人性子极犟，平素不肯让人。一天父亲留客人吃饭，让儿子进城买肉。儿子买肉后刚要出城门正碰上一个人对面走过来，各不相让，于是二人对立起来。过了很长时间，父亲找到这里，见此，对儿子说：“你快拿肉回家去，让我和他对立在这儿。”两则记事，让同学们在笑声中领略运用典型事例及人物言语行动刻划人物之妙。

我偏爱文学，常练笔写些自己认为是诗及散文的文字，常被校刊采用。在张吉铭老师鼓励下我试着向报刊投稿，有的呈蒙编辑厚爱而刊登，也因此更得老师器重，常耳提面命，作文加以面批指导。

生活在洞天福地的鳌鱼峰，在老师悉心指教下勤苦修德修业，受益终身，以致后来能胜任自己从事的文化及教师工作，能得到弟子及同行首肯。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都成了八十七岁的老翁。如今这些敬业敬职的老师或许均已作古，但正如诗人臧克家所言，“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诸位老师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印在脑海中。

不忘师恩，不忘鳌鱼峰的参禅修行，特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