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库（冬）

家乡的水库在邯郸市邑城镇的村北。从六十年代初建成已历经六十多个寒暑。秋逝冬至，四季轮回。变化的是温度不变的是温情。亲情、友情、爱情，你可以为之生，亦可以为之重生！

我对水库的挚爱源于过往。我曾经在哪里生活了八年，从初为人夫到再为人父。

接近冬至的时候，通常是在一个气温骤降的夜晚，整个湖面便结了冰。刚开始冰不是很厚，灰白色的，像一块磨砂玻璃罩在水面上。晚上的寒风吹走了所有的生灵，昨天还在浅水处浮游的小野鸭消失不见了，经常在水面游动的马口鱼绝不可能冲破这结实的冰层。水库沿岸的灌木丛，酸枣枝、紫穗槐、畜桃树都光秃秃的矗立着，没有留下一片叶子。北风里夹带着冰凌子，已经冻实的大地浮皮一层潮湿，农田暂时不需要灌溉，南岸边的水泵房里寂静无声。水库周边的小径许久都不见有人走过的踪迹，路当中白色的枯草上挂着厚重的霜。尖锐的北风吹动横拉在水库上方的高压线发出嗖嗖怪叫。连续两天的阴风呼啸终于在晚上下了一场雪。早上风停了，有麻雀的啾啾啾啾的叫声，它在树上扑棱着翅膀，震落下来细树枝上的积雪。水库的冰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岸上、树上、小麦田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拿了一柄开山镐，在水泵房旁边我经常汲水的湖面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沿着圆圈开始凿冰。像锅盖一样圆圆的冰盘凿穿后我想把它拿上来，它有一拃厚。我双手只是把它提起来一部分就滑脱了，它潜入了水下，跑到别处冰层下面。水泵房往西是一条狭长深邃的河道。每年雨季的时候，从邑城古镇里流出来的雨水经过这条河道浩浩荡荡的汇进水库里保存下来。沿河道南岸一排防风林。高大的白杨、国槐、榆树、枣树、垂柳形成了一道天然篱笆，围挡着这一湾纯净如恒河一般的湖。

我抬头向西望去，河面的积雪上赫然一行人走过的足迹。凭我刚才用镐凿冰的力道，冰的厚度承受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小心翼翼的踩到了冰面上，皮鞋下的积雪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嘎吱声响。我忐忑不安的往前走，不时的回头看看岸边。顺着那行脚印儿走了一段我明白了，这是一个猎人的足迹，在他足迹的一旁是一行兔子的脚印，他在追踪这只兔子。我的步伐越来越胆大，于是在河道冰封的雪地上出现了三行脚印，一行兔子两行人。临近防风林的尽头有一片墓地。邑城传统的习俗但凡是有父母健在而身亡的年轻人不得入土为安，而是用青砖砌成墓丘，丘在这河道边。他们中有死于矿难的中年人，有刚刚结婚生子就因车祸去世的青年，有临近结婚而为爱服毒的少女。在他们的世间，面对的这条河应该就叫做忘川河，他们的魂魄在忘川河边留恋牵扯，心心念念着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始终断不了那三生的执着。我决定劝慰这些魂灵一番:你们且将那三春勘破，桃红柳绿待如何？

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

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 青枫林下鬼吟哦， 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

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 春荣秋谢花折磨。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水库北边的堤坝上，乱糟糟的一片脚印。坝下的雪面上三条笔直的尿线，是三个男孩子，他们应该是去章煤澡堂洗澡路过。有几只灰喜鹊在堤坝半坡上的紫穗槐根部刨开了雪，觅食着之前遗漏的树籽。我回到住宿的养鸡场，拿了一把鸡饲料放到门前的矮墙上。灰喜鹊没有来，飞来了一群麻雀。它们先是落在一旁的槐树上叽叽喳喳的讨论了一番，然后有一只麻雀飞到矮墙上一下一下的啄食，不时的抬头看看我的窗口。我隔着窗户的玻璃觉得它应该看不到我。树上的麻雀终于忍受不了诱惑，呼啦一下都飞了下来，开始急急忙忙的啄食起来。不大一会，连最细碎的饲料都被它们啄光。它们吃完后就像受了惊吓一样呼啦啦的飞走了。

到傍晚我又拿了一些玉米粒放到矮墙上，然后站到窗户里面偷窥。天已经擦黑的时候，矮墙上出现了一只小松鼠 。它走走停停犹犹豫豫的，走两步便蹲下来看看，谨慎的观察着四周。走到那一堆玉米粒前它蹲了下来，颇有些羞答答的用两只爪子捧起来一棵玉米粒放到嘴里边。突然它坐直了身子，表情怪异的支着头听着风里传过来的声音。随后便忙不迭的用爪子捧起来玉米粒往嘴里塞。它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它的嘴里鼓鼓囊囊的。许是塞不下了，它冲着我的方向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像一道黑黄色的闪电，倏忽不见。它咕哝了一句什么呢？谢谢？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呢？我不得而知。

连续几天的朔风凛冽，湖面上的积雪和冰面融为一体，冰层更厚了。当前冰层的厚度，把拖拉机开上去都没事。晚上我把门紧紧的关上，把冬天关在门外。在寂静的寒夜里，猫头鹰的叫声异常恐怖。它常从我的房屋上飞过，沙哑而发抖的声音叫着“炸啊、炸啊”。然后又发出一阵狂笑“谷 谷 谷 谷油、谷谷谷谷油”！

早上总有某种声音把我唤醒。我踱步到湖边观察周围的变化。另我惊异的是晚上有人偷走了高压线。窃贼踩着结实的冰面把悬架在水库上方的高压线切割了。已经进入腊月，不时有去章煤洗澡的女人三三两两结伴路过。冬末的水库已经不再安宁。

2023年春节醉乡狂客于北京国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