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起飞1

白露在所有节气中,无疑是浪漫的。它一出场,浙北的空气都活泼起来,如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拧着身子跳出青灵灵的水面,是自己故意放纵的意思,不那么矜持端庄了。

白露在北方标志着天地间拉开天寒地冻的大幕,而浙北到了白露节气,毛色艳丽的小鸟儿,依旧扑扇着翅膀在绿树间叽叽喳喳,低矮及膝的茶树悄悄开放着单瓣的茶花,有水红色和纯白色,淡淡的花香,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得其乐,像嚷着减肥的小女子背着家人偷吃了一颗巧克力后嘴角的一抹浅笑。在初冬开的花,一般都没有腊梅、牡丹那么浓墨重彩,虽然这些花漂亮,但太漂亮像用足了彩妆,总觉得过于较真。

看了一眼靠窗的桌上,自己那一满满当当大盒却从来没有用过的化妆盒,谢淑华真是哭笑不得,早知道就不塞进鼓鼓囊囊的背包了,上飞机时差一点超重。她想,一个人到了没人认识的地方,对自己头脑就异常了,出门连化妆都省了。

忘记具体是几号从老家坐飞机到海南的,反正买机票的那天是白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浙北的天气一直是白露多好,秋高气爽,一件小毛衣足够。屋里屋外不用缩手缩脚,”你看你看今天的云彩多好看,一起爬山去,我们好久没登高望远了。”这天早上,好好在桌边吃着早饭的谢淑华,干脆把饭碗端到可以看到远处群山的北阳台。

“小心,别撒了……”厨房里正对付着粽子的老白忍不住嘟囔:“你又不会扫地,不会收拾家务。”

“咱家不是请了保洁大姐?好像今天她下午要来干活的。”老白的话让费茂有点不高兴,顺嘴回应了一句,估计老白今天又不想出门。

“人家是来干活的,要尊重人家,也不能故意制造垃圾。”半晌老白那边幽幽地说着,他正努着下唇,全力以赴用筷子扒拉着拳头大的粽子,粽子有点烫而且粘,老白决定用筷子夹碎了,再一点点咽下。

放在平时闲着无聊,费茂可能会再不咸不淡地顶一句,可今天是白露啊,云雾缭绕中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佳人在水一方,人家啥都不屑啥都不争,自己何必为撒了一点汤汤水水和老白急赤白脸呢。

回身放下碗,谢淑华弯腰打开厨房某个抽屉,拿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小勺子,放在老白的手边。而老白看都没看,更别说接了。

老白越来越像一个自闭症患者,谢淑华后悔干嘛要多管闲事,给老白递勺子自讨没趣,老白就这个德行,他认定的事,别人说啥都没用。此刻,老白继续用筷子费力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粽子,粽子又粘又滑,老白笨手笨脚,像一个刚学筷子的老外。终于,哐当一声,盘子掉在坚硬的地上,不用猜,肯定是水花四溅的样子。

皱了皱眉,当没看见当没听见,只要没伤着人就好。谢淑华埋头一心一意地喝她的粥,每天的粥是老白晚上煮的,开了定时,一大早,一锅莲子、米仁、鹰嘴豆、鸡头米……足足8个小时熬的粥从下往上咕嘟着欢乐的小泡,不知人间愁苦的样子。披着睡衣,提拉着皮拖鞋,打着哈欠,早起的老白把粥盛在兰花边的小碗里,那是谢淑华的专用餐具。等谢淑华洗漱后到餐厅,这碗粥温度正好,不烫不凉,白柔柔的粥上浮着不多不少的三颗红艳艳胖乎乎的小枣,就冲着每天不变的八宝粥和老白做的一日三餐,谢淑华就算对老白再不开心,也不能朝老白嚷嚷,谢淑华心里明白,这么多年是看上去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的老白一直照顾着自己,“老白是我的爹。”谢淑华偶尔会向陈文明抱怨家里千年不变的八宝粥,“你就知足吧,这样的爹我也要,只要我不做饭不买菜。”陈文明说。

打扫干净盘子的碎片,老白从冰箱的底层又摸出一个冷冻的粽子,他说这个粽子是他姐姐亲手做的,用料上乘。“姐,你包的粽子真香,比我老家的名牌都好吃。”上次去老白的老家,谢淑华特意感谢老白姐姐,他姐姐却一脸迷茫,祖传的小金鱼眼瞪着斜对面的老白,嘴里倒吸气般呵呵地干笑着,老白赶紧把茶递了过去。瞬间,谢淑华想到了什么,哈哈,管他的,有人出钱出力喂饱自家男人,乐得清闲,粽子的确好吃,肉是上好的土猪肉,有肥有瘦不腻不柴,如果不是要减肥,谢淑华可以一口气吃两个,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随手,谢淑华把黑黄的粽壳扔进垃圾桶,对了,要垃圾分类,省的老白蹲在垃圾桶前嘀嘀咕咕,像一个长生不老的婆婆。

自前年夏天的新疆自驾回来,只吃米饭的老白一夜间越来越喜欢软软糯糯粘粘的食物,比如粽子、汤圆、年糕、麻糍……对于这个变化,老白说就像男人年轻时喜欢瘦的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喜欢胖胖的女人,肉墩墩的那种。

肉墩墩,这个词有点猥琐,带着一点不洁的气息,而且和粽子也不太相关。有的时候,想问谁是老白心目中德才貌具优的女神,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这种话题弄不好就要彼此冷嘲热讽一番,何必呢。老白的牙齿已经掉了几颗,尽管看上去整整齐齐,不过那是花了大价钱的结果,估计能买一辆低配的“某来”,想着老白黑乎乎的大嘴里跑着一辆屁股冒烟的小汽车,谢淑华噗嗤笑出声来。

”老白,今年冬天好像很冷,要不,今年我们早点开车出门猫冬。“谢淑华试探着问了一声,蓝得耀眼的天空下,不远处高架桥上的车辆呈静止般凝固,”又堵车了,不上班太爽了。“

老白没有回应,谢淑华也不奇怪,本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像金子,沉默是金。老白把微微佝偻的背脊和花白的后脑勺留给了谢淑华,他正踮起脚,吃力从高柜里取出生铁的珐琅锅,放在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接水,点火,把满满一锅水端在冒着蓝色火苗的炉子上。

重新烧了一锅水,煮刚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粽子,估计起码十分钟吧。明明有微波炉,可老白就不喜欢,有啥办法呢。总不能为煮一个粽子,起摩擦吧。谢淑华一手捂住嘴巴,一手看手机,耳边都是哗哗的水声,余光里,老白不紧不慢的样子,看上去是这样迟缓,衰老得像一个手脚僵硬反应迟钝的高龄爷爷,谢淑华的心往下一沉,头皮发紧,天呐,老白老白真的老了,如果现在老白哼哼唧唧地倒下,躺在床上说吃不下走不动,她一点也不吃惊。

明明昨天老白还活蹦乱跳,一起去美国、去新西兰、去日本……一早跌跌撞撞地起床,就为了看湖边普普通通的日出;冒着冷冽的寒气,在崎岖的山路战战兢兢地行驶一个小时,就为去山顶看斗大的星星,至于弯道翻车、车辆陷入沙地、和地头蛇吵架、半夜找驻地,gps失灵,油箱指针早为零……这些事都不算啥事。当初决定和老白一起,谢淑华啥都不要,就是因为老白能和自己一起踏遍青山。

为啥一起携手经历了千山万水,最后还是彼此无话可说,甚至厌恶呢,嗯,厌恶,不知啥时谢淑华厌恶起老白的身体,没有原因,就是厌恶,生理性的。

“淑华,啥时出门,我在公交站等你,让老白一起来,商量商量咱猫冬的事,到底去海南还是版纳,早点定下来,早买机票。”几分钟前,多年的好友陈文明在微信留言。

“老白今天要去原单位一趟……”虽然是多年好友,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你真厉害,现在撒谎不打草稿啊。”老白半个身子依靠在厨房门口,似笑非笑,他的指尖滴着水,地板上留着几滴明显的水渍,像谢淑华脸上粉底霜下的黑斑。

“文明约我们爬山去,你去不去呢?”说话间,谢淑华化了一个淡妆,描了眉抹了口红,并换上了雪白的爬山鞋,背上了装了矿泉水的包,“你要去的话,我就等你换衣服。”

“你明明不打算我去,什么叫你等我呢。”老白的身体像粘在门框上,他没有动,只是翻着眼珠像灵活的黑煤球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着谢淑华,欲言又止。

老白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真让人郁闷,谢淑华想说什么,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今天是白露,不能吃相难看。“午饭我不回来吃。”丢下这句话的同时,谢淑华已拉开房门,贼一般飞快地钻了出去。在狭小的电梯间,她感觉一下子呼吸顺畅心跳欢快,啊呀呀,这是怎么了,像偷着约会,果然心里有鬼,她攥紧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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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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