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母亲躺在病床上时，儿女能做什么？

乡土散文

老太在新宅前留影

(一）

如果苍天能眷顾老母亲跨过新年，老人家就九十三岁了。

母亲同乡村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普通得无法再普通，一米六左右的个头，瘦弱而坚强的身体，一生养育了八个儿子，成了人六个。

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时常为野菜粥犯难的岁月里，母亲为了把她的儿子们一个个喂活是多么不容易，更何况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十口之家，不说吃粥饭，就喝清水也要烧煮一大锅。

这样多的人口，这样的贫穷，靠什么一家人才能保证生存，只有母亲的坚強，父亲的勤劳，祖父母的理解。

每当儿子们生病了，母亲除祈求苍天保佑外，就是背着生病的儿子，手牵着七八岁的其它小儿，不分严寒酷暑刮风下雪，在天蒙蒙亮时徒步穿过山涧羊肠小道去找郎中，或着到十公里外的小集镇上请求草药医生给儿子诊治。

母亲再渴再饿，都是把最后一口水，最后一块干粮留给儿子们。

六十年代初是最困难的时代，村队统一吃食堂饭，农户基本断了炊烟，母亲从生产队领到野菜粥后，野菜粥汤是母亲的，钵子底留下一点粮米和稠汤是留给家中祖父母和几个儿子食用。

母亲腹中缺食，勒紧腰带还要参加劳动，父母亲知道，国家穷，集体穷，不积极参加农业生产，队里收不到粮食挣不到工分，人都会饿死，只有坚強才有生存的希望。

母亲的坚強，是她从心系儿子、心系自己父母中得到的力量，只要她不倒下全家人才有希望。

国家三年困难结束后，全家人除父亲变得苍老，母亲变得更加瘦弱外，一家人全部活下来了。

今天，什么都变好了，缺吃少喝的年代成了母亲讲给她孙辈们远去的平淡故事外，就是四五十个遍布全国各地的儿子、孙子、重孙子。

母亲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艰难，为儿女吃了数不清的苦！老母病了，她病于农历二零二二年腊月初六夜里。

母亲一生除伤风感冒外，很少生大病，这次病是她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病——因新冠病毒感染。

生病前，体重不足七十斤，双腿双手说“皮包骨头”一点不为过，但精神一直挺好，邻里的孙辈们都尊称她老太！

老太同重孙女一起玩

(二）

腊月十三日，母亲提出要回老屋。这老屋是父亲生前同母亲一道历尽辛苦为儿孙筑起的避挡风雨霜雪的“老巢”！

一九七九年特大的局部干旱，原来居住高山上的四间茅草屋旁边的水池塘因干旱干枯了，一家的生活用水成了极大困难，父亲白天要参加集体劳动，夜间趁着夜色，打着火把到近两公里以外取山泉水往家里背，山路崎岖不平，不能挑只能背，百般无奈，只有迁居到有水的地方居住。

母亲要回的这间老屋，是父母倾其全力在邻里的帮助下，在山角依山傍水松涛阵阵的松树林边为家人修建的土木结构的三间瓦房，母亲每天要往返于高山与山角多次，给修房的匠人送饭送水。

这几间告别靠茅草屋遮风雨，变成了土墙挡风瓦片避雨的“豪宅”，是父母大半生的心血，是他们一生都梦寐以求的夙愿，他们的儿孙从此再不住在年年修补，年年仍挡不住风雨的茅草屋里。

老太同部分孙、重孙分食蛋糕

(三）

母亲懂得这次生病意味着什么，她要回到她引以为荣，引以为骄傲的老屋。这几间老屋是她倾尽心血而修造，是她为儿女倾注全部母爱、是她亲手为两个儿子娶妻生子的地方，又是送走两个儿子入赘他门的辛酸和无奈之地。

父母虽没文化，他们懂得文化对年轻人的重要，走出去才有前途，才能有力所能及的发展，更是母亲眼看到八十五岁与自己辛劳一生的老伴——我们的父亲寿终正寝的地方。

五年前父亲走时，母亲心里很痛苦，但表情很淡然，她默默地看着儿孙重孝扶伴灵柩，在众人簇拥下送老伴回归山林。

今天她要回到这间老屋，是她要在这间老屋里看到走出的儿孙再回到老屋看望她，这是一生情所系，是儿孙的根所在，是几十口族人起根发苗的地方。

老太过九十二岁生日

以前，当儿孙们开车回来看望她时，都要儿孙开车带她去老屋看看，并自豪的说:“这房是我修的，保护好，有一天我还会回来住……”。

摸摸儿子的车，看看孙子、孙女的车，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这笑意中显现出是她的高兴、自豪，也是她坚強辛苦一生要想得到的！

房前转转，屋后看看，处处显出恋恋不舍的样子。

有趣的，她都要问一问一部车要多少钱？晚辈们都伸出几根指头比划，她听力全失，语言交流受阻，只有用手同她比划。

她看到这些比划的手指时，没牙的嘴角挂满了笑说道:“四个滚子的车怕要花几千元哟！……”，孙子、重孙一阵欢笑，她笑的更加高兴，她高兴的是她的“豪车”是架子车用人拉动，儿孙的车会自己跑；小重孙们去“偷偷摸摸”拿她的吃货来跟她玩刮鼻子的的游戏，再让她把吃货赢回去，母亲开心得脸笑成一朵花，十足一小孩形象。

(四）

这次生病后执意要回老屋，她明白是寿限快到了，这老屋是送走儿孙出去讨生活的起点，是自己走完人生最后几步路，是终点。

要儿孙在她引以为荣的“豪宅”中齐聚一起看着这颗族人中的寿星慢慢的隐入到云层中去，安闲的闭上把全部的爱没有丝毫保留给了儿孙的双眼，可能是她唯一的愿望！

母亲长子年前走了，为了不让她伤心，至今隐瞒着，现在告诉她，她也无法明白。

迷糊中念叨广州的某儿、北京的某孙、西安的某孙女、上海的某孙、浙江的某孙、苏州的孙女、四川的孙女……，长孙子的媳妇定下了没有？是在想曾孙。

儿子辈都回到了她身边，轮留守护着。

长子不在了，作为次子的我，就得担负起送母亲走完人生最后这段路的责任。

长儿媳也是古稀老太婆，在儿孙的陪护下驱车劳顿来到面前，用颤颤巍巍的手给喂下几勺子汤水时，脸上的老泪滚豆般的落下。

老太同重孙女过大年

每天早上给母亲洗脸，侍候饮食起居，晚上用热水给她洗脚，喂几勺子她还能勉强吞咽下去的流食；每当给她洗手脸时，她那瘦弱的手总会用尽全力从被子中伸出，紧紧抓住儿子们的手，用力握着，两眼盯着儿孙们，这是她感激的眼神，更是欣慰的眼神，也是藏着一丝遗憾的眼神。

欣慰的是她辛苦养育出来的儿孙中，没有一个是忤逆不孝之徒，虽然都是社会中的普通一员，都能象她一样用勤劳的双手各自创造美好生活环境；感激的是她的儿孙都千里迢迢赶到她身边，侍候她，看望她；遗憾的是她想见到曾孙，如能如愿就五世同堂了！

母亲这双手指都变形的手，虽没给儿孙留下任何财富，只有一生都没有褪去的老茧，这老茧是她养育儿孙们的功劳见证、是精神财富，是留给晚辈最重的勋章。

每当儿孙们给她洗脚、擦洗双腿时，展现眼前的哪是血肉之躯，就是钢筋铁骨，要不然怎能托起生养育众多儿子的重任！？

抓住儿孙手久久不愿松开放下，是母亲明白陪伴儿孙的时间正在分分秒秒的减少，这是谁都无法留住的现实，她要尽全力来温暖儿孙的心，不让儿孙伤心，在笑容里把她最后的余力用尽、把最后的关爱留给儿孙后，再把手从儿孙的指间中悄悄松开，把永远的记忆留下！

母亲养育我们吃了多少苦，喂了我们多少奶水，喂了我们多少饭食……无法用数字来表示，我们给母亲洗脸洗脚、喂饭、喂水的次数屈指可数。

儿孙们能做到的也只有——默默地守候着……谁都知道结果，仍不愿放弃最后的努力，喂她哪怕是一滴滴汤水也要把老母送入新的一年里，让她享受新春的阳光明媚、夏天艳阳高照、秋风徐徐中皓月洒满大地的那一片片皎洁银光……[祈祷][祈祷][祈祷]。

老太是棵树撒下一片荫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