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酱

撰稿/文卓

黄豆本事不小,脾气也挺大,秋风急吼吼地吹来,阳光撩拨着金色田野,豆子急不可耐地要炸开豆荚,奔向大地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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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人怎会放跑丰收的希望?他们兴高采烈地收回了丰收的果实,金灿灿的豆粒儿就成了粮仓里的珍珠宝贝。乡人的梦里,就有了白生生的大豆腐,筋道道的干豆腐,滑溜溜的豆腐皮儿,嫩生生的豆腐脑,甜丝丝的热豆浆。就连榨油剩下的豆饼,也成就了鸡犬豕乃至马牛羊的盛宴,吃得他们膘肥体壮,生龙活虎。最后还要留出十斤八斤的,明年开春,还有一个更美味的梦。

留下来的黄豆,始终藏在粮仓最隐秘的角落里。无论多么缺少菜品,它都会被好好地保存着。金子一般的珍贵,这是明年一年舌尖上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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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起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大铁锅里都烀了半锅黄豆,灶下火头正旺,已经泡得胖乎乎的豆粒儿,在大铁锅里自由自在地膨胀着,变成了原来一倍、两倍甚至三五倍大小。颜色由浅黄变成了褐黄,最后变成了深褐色。炕头烧得热热的,豆香弥漫全屋。有馋孩子围着锅台看,妈妈在豆子刚煮熟时,盛出来小半碗,在油罐子里挖出半匙荤油,切一点嫩葱花,放在碗里拌匀,馋孩子迫不及待接过去,又一道美味!

图片选自《东北老照片集锦》

村子里总有一家两家儿有着绞酱的机器,这时候他们就成了最大忙人。扛着绞酱机,摇着小铃铛,一家一户,把已经烀得烂乎乎的豆子在灶台上搅成细细的粉末状,饭桌儿当成了案板,那些曾经的豆子,变成了一个个憨头憨脑的大酱块子。主妇又用纸小心地包好,放到箱子里,藏到了高高的架子上,棚顶上。

图片选自《东北老照片集锦》

当人们都快忘记了那些大酱块子的存在时,热热的风吹到了耳边。那只半大不小的缸腿儿又被抬了出来,刷洗干净。农夫挑来最甜的井水,在水缸里放上大粒盐,甜井水哗哗倒进去,搅透化完沉淀好。女人们搬出沉沉的大箱子,已经隔了的酱块儿,上边全都是小窝窝儿。刷洗干净,一块块儿地掰开,在阳光下晾晒。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那些掰得碎碎的酱块儿小心地放到盛满盐水的酱缸里。酱耙子和酱斗篷早就准备齐整,家家户户开始伺候酱缸了。

图片选自《东北老照片集锦》

从这往后的日子,每天的酱缸边儿,都有着老婆婆或者小媳妇儿的身影。天天要用酱耙子在缸里最少打上几百下。打酱缸要有舒缓的节奏感,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原来的那些小块儿渐渐变成了比较浓稠的酱汤儿。洗干净的手儿伸到缸口,把上边浮着的沫子一点点地撇去,残留的小酱块要捏碎,再打上几耙子,酱缸从底往上翻着花,底下的涌到上边来,上边的折到底下去,循环往复。黄豆粒儿早已不见了踪影,现在还只有咸咸的味道。风轻轻吹动了篱笆,哼出来悠扬的乡村小调,阳光暖暖地爱抚着,像当初爱抚黄豆一样。从开始的清汤清水儿到后来的水乳交融,浑然天成,农家美味在期盼中发酵,色香味渐渐飘溢出来。

图片选自《东北老照片集锦》

这个时节,东邻西舍打酱缸都加了一双筷子,用筷子敲着酱缸边儿,笃笃笃,不断地敲着,酱里边就有几个小脑袋露了出来。那是缸中的原住民“小白胖子”。乡里有句谚语叫“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说这两样儿是可以和人们的生活用品相提并论的,无毒无害,是干净的。可谁也不允许这些小东西拿酱缸当游泳池,最后也要一条条的夹出,扔得远远的,尖嘴鸡见了,嘬了去疯跑开。重新再打上一百耙子,酱缸里翻着花,大酱越来越稠密,越来越呈现出金黄色。隔着篱笆,能闻到邻家的酱是啥味儿了。

大酱发好了,邻居家互相送一碗,这个时候东邻西舍,甚至整个村子谁家的酱最好吃,就早早地名声在外了。三年五载下来,谁家是做酱的高手,在屯/村子里就备受瞩目。艰苦的岁月里,那一碗独特的带着豆香味儿的大酱,是下饭的佐料。黄瓜菜少不了它,做饭包儿少不了它。炖菜也要放上一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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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陈酱还剩一点点,放在墙角灰突突的坛子里,大多成了老牛的配餐。农人端了一碗酱,老牛伸了舌头,三下两下就舔去大半碗。吃光了碗里的,再一点点舔干净鼻子和嘴边的,慢慢细品。寡淡许久的舌头又尝到了人间的美味。

出了正月儿,东北的乡村依然乍暖还寒。菜窖里新鲜的白菜萝卜吃光了,酸菜缸也快见底了,过年的嚼咕也剩所剩无几,而园子里新鲜的菜还要等上几个月。这个时节叫“苦春头子”。没有鲜菜,那干菜逐渐就上场了,还有春天最早从地里冒出芽来的大葱,原野的野菜,这些东西也只有配了那碗大酱,那才能让人找到干饭的美妙。饭桌上有大酱和大葱联起手来,玉米面儿大饼子也不再那么剌嗓子了。如果能把酱里放上葱花儿,花椒,在屉里蒸一蒸,这碗大酱再配熟干菜,那又是一道人间的美味。现在东北人热衷的鸡蛋酱焖子,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小根蒜(网络图片)

带着田野的风,提篮子的春妞儿回到家,小半筐野菜是大地的赐予。白生生的大脑瓜儿(小根蒜),上绿下白的苣荬菜芽儿,肥头大耳的婆婆丁,哗啦啦井水一泡,冲洗干净,该去大酱碗里打个滚了。

苣荬菜芽(网络图片)

干菜吃完,野菜老去,新鲜的小菜儿也摆上了桌子,小香葱,嫩菠菜,细香菜,水灵灵的小白菜,红彤彤的水萝卜。有了大酱的参与,它们才能成为东北乡里人的佳肴。大酱是他们的灵魂,是点睛之笔。

大酱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民间传说,后老婆的大酱专治气管炎,每年端午节的前四天,老奶奶开始攒鸡蛋;初五的清晨,悄悄到隔壁那家去偷几勺大酱来。太阳刚一出来,有气喘咳嗽病的孩子蹲在自家酱缸边儿,手拿着滑溜溜的鸡蛋光子,就着碗里后老婆的大酱吃个甜嘴巴舌。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偏方儿除了解馋,似乎没啥别的用途。而西院儿那家的老太太真是善解人意,每年都把自己家的篱笆留上一个豁口儿,让四邻八舍随意的来他家取酱。不知道这份酱里是治病的作用更多一些,还是那善良的天性更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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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的大酱是全村子里最好吃的。有很多人不喜欢农家酱,觉得他们臭臭的味道怪极了,难以下咽。其实他们是没有吃过真正纯香的农家酱,真正的黄豆大酱做好了,是上等美味。黄豆加水加食盐,别无他物,干净,纯粹。姥姥家的酱就是一耙子一耙子打出来的,每天最少三百耙,在阳光下足足地晒上百天。这酱的味道颜色都让人口水横流。一进姥姥家屋子,那碗橱中透出的酱香极其诱人。

图片选自《东北老照片集锦》

小小的我到姥姥家去,从黄瓜地里摘了一根嫩黄瓜,到酱缸边儿揭开酱斗篷,直接蘸了酱就开吃。似乎我不是馋那根儿黄瓜,就是馋姥姥家的酱。你总不能直接喝一碗吧?那只有黄瓜做个媒介,翠生生的绿黄瓜,香喷喷的大酱每一次都诱惑着我。

酱缸里还出产一种美味,腌咸菜。夏秋之际,小黄瓜,小茄子,小辣椒开会了,在艳阳下晒去一半水分,再加进去芹菜根、小地环儿、大头菜,装进小小的纱布袋儿,放进酱缸里。酱汁慢慢渗透进去,酱香取代了菜味儿。一碟子酱腌咸菜,比大酱还受欢迎。大酱也会因此变得味淡,淡就淡吧,咸菜里有着酱的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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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农家制作的咸腊肉,不用烟熏火燎,只选取五花三层的肥猪肉,涂上三遍农家酱,挂在房梁上慢慢滋润。只等明年下来油豆角,切下几片半透明的腊肉来,炖在一锅里,那是其他任何调料也调不出来的味道,有肉的醇厚,更有酱的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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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的院子里,酱缸是标配。如果天阴欲雨,小媳妇急急忙忙往家跑,大半是去盖酱缸了。如果邻里闹了矛盾,最阴狠的就是趁着三更半夜,把他的家的酱缸推倒了。那这一家子,一年就要过上寡淡的日子,全年的饭桌上,失去了大半的味觉享受。

从挑选上好的黄豆,到挑来最甘甜的井水,到最后,一耙子一耙子地在阳光下打出来,晒出来美味的大酱,到走上餐桌儿,配上各色菜品,这是东北人家最常见的一种生活习俗,也是几百上千年来不曾改变的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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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走南闯北的东北人,吃不上家里的大酱了,有心计的商人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比如说最早的双茸酱,后来的田野泉大酱。尤其是田野泉大酱,几乎就是村子里做得最好的那一缸。于是远走他乡的时候,收到家人寄来的快递,最常见的就是一份田野泉大酱,一大包一大包的。这是家乡的味道,是透着亲情,挥之不去的餐桌佳肴。


图片选自《东北老照片集锦》

那一缸酱中,有阳光的轻抚,有黄豆的美梦,有乡村人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希冀,是曾经的清贫生活中绝美的调味品,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忘记的梦中的你。美味的大豆腐放上一碗农家酱,烀干菜必需加上一碗酱,据说,有个农妇吃饺子也必须在酱碗里打个滚儿。而农家酱,让那些年清贫的农村生活,增添了几多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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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3

标签:农家   酱缸   耙子   干菜   块儿   黄豆   选自   美味   图片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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