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2022：这一年，每个人都应该给自己发一块奖牌

“极不平凡的一年”，站在年末的门槛，望着本年度最后一天的阳光，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出这句话。而且每个人都发自肺腑，不虚，不伪。

山高水长，风大雨急。回顾2022年的日月轮转、春秋交替，心中满是沧海，未见几分桑田。这一年，有4个字足以担当全年主题词——太不容易。

太不容易，不用怀着悲天悯人的心，单单脱口而出必定就是此4字。2022，疫情肆虐的第三个年头，百业凋敝，众生皆苦，“三码”刷到峰值，核酸做至极致，城市乡村，凡是排队场景，必是张嘴等棉棒画面。行走半径受限，主产生活受损，收入进口被扎紧，支付出口依然张着，衣食住行需要钱，车贷房贷需要还，很多人除了叹息还是叹息、除了眼泪还是眼泪。但这是一道多元多次方程式，疫情无情，疫情会死人，疫情不仅冲击民生，还冲击经济社会及管理体系，对疫情的管控是负责任的表现，是大德大爱的表现。

百姓不是不清楚这笔账，无奈“民以食为天，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因此，从国家层面看，2022年的艰难，在于如何科学而精准地在疫情防控和经济民生之间，求出最大公约数。这需要战略智慧，需要胆识、魄力和勇气；从民生层面看，2022年的艰难，就是如何在已苦撑两年的脆弱基础上，更加辛苦、更加努力地撑下去。家中余粮已无多，各种支出未见少，顶风冒雪，雪上加霜，霜行草宿，宿愿难尝，余勇贻尽，但还得熬下去。于是，许多人泪流满面。

终于，国家经过慎重研判，2022年最后一个月的第7天，轰然拉开防控大门。自然，被阻三年的疫情洪水汹涌而至，预料中的感染高峰随之而来。两周之后，就连防控很到位的地区，疫情也是漫卷西风，一个小区接着一个小区发烧，一个社区接着一个社区躺下，一时间全民开始“坐月子”。我居住的这个有着900多万人口的城市，20多天时间，差不多半数人顺手牵了一只“羊”。幸而重症和死亡率很低。

但是，这场“全民感冒”并非专家说得那么简单。很多无症状感染者亦是痛苦不堪，此时正在经历煎熬的同事给我发来一条信息，我粘贴过来权作纪念：

“和你汇报一下这几天的情况：12月23号得知老父亲肠梗阻住院，哥哥弟弟两家都阳了，80岁的老母亲陪着他，我原本打算24号上午接种二针加强针疫苗后下午回老家，由于自己的疏忽不慎染上了病毒。24号晚上嗓子就哑了，当时没在意，以为是疫苗的正常反应。25号愈发严重，晚上发烧到38.8 ，一夜未眠。26号和27号昏昏沉沉两天，头疼欲裂，咳嗽得要把肺吐出来，眼眶子眼珠子疼得炸裂，腰就像断了一样，恶心，闹肚子，喝口水就像吞刀片，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感觉，看着窗帘透进来的亮光，感恩上苍我又活过来了，期间多喝水吃了点药。

28号一早，能够通气的那个鼻孔开始流鼻血，只能用嘴呼吸，嗅觉丧失，打扫了一下卧室的卫生，马上大汗淋漓，劝慰自己来日方长后便主动放弃。今天感觉好多了，最起码不再对食物不感兴趣了。已经连续三天没睡个囫囵觉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楼道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愿今天晚上睡个好觉吧。希望明天比今天更好！”看到没，这就是很多感染者的症状。

值得记一笔的是，硬扛三年的防疫之战现在进入新阶段。人们可以自由行走了，可以向着自己在心中描绘无数遍的美好生活进军了。

三年大疫，千防万防，在2022年年末第一波感染高峰中，我也凑了热闹，与大众一同感染。这对我这个孑身而居的人来说，无疑是一次伴随着惊恐、忐忑和无助的痛苦经历。12月16日晚开始发烧，凌晨2：30烧到38.5度，幸亏跟大多数人一样之前备了退烧药，当即吃下一片，40分钟后见效，但第二天继续发烧，便继续吃退烧药。两天之后，体温正常，之后便是身体酸痛、酸胀，走路直不起腰、抬不动腿，像是跋涉了几千公里，疲惫不堪。

特别困，特别想睡，但只要合上眼皮就像接通了电源，立马清醒，睡意全无，因为全身的酸痛感你觉着躺下的每一个姿式都不正确、都会酸痛。独居人不矫情，再痛苦也忍着，而且还得笑着，因为几百公里之外有牵挂我的老母亲，另一个几百公里之外还有我的女儿。所以我对这次感染，总是轻描淡写，只是当刚刚从这场炼狱中走出来的人问我怎么熬过来时，我微微一笑，眼角有泪。

感激病毒对我开恩，我没有经受大部分人经历的痛苦，比如喉咙吞刀片、木棍敲脑袋、水泥封鼻孔、刀子捅心脏、铁锤扁四肢、电钻钻眼珠、铁锹铲屁股……这些症状我也有，但都比较轻微，只是酸痛、酸胀得厉害。有4个晚上彻夜未眠。第8 天时做了鼻拭子抗原检测，未转阴，10天时又做，也未转阴，于是有些焦躁，有些紧张，12月27日，12天之后再做一次，终于转阴，新冠病毒不再阳性，我的这场考试才算交了卷子，如释重负，再看这个世界时又觉得有了颜色。

阳性，从2019年12月起至2022年12月7日，整整被人们忌讳3年的概念，从此也只是个病理学符号，不再具备医学意义，尤其不再具备社会意义，之前听到谁“阳”了，那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事情，谁跟“阳”人有过交集，那就是密接，跟密接有过接触的人是次密接，密接和次密接都要隔离。

好在已经过去了，随着2022年的结束，一切都会风淡云轻。这三年所有关于疫情的记忆，都将成为岁月长河里的一个典故，我们的后人或许只能凭借资料，才能懂得三年积攒的词汇——隔离、大白、密接、次密接、疑似、无症状感染者、核酸检测、方舱医院、封控管理、静态管理、时空伴随者、行程码、健康码、场所码、核酸检测阴性证明、科学防控、精准防控、“新政20条”、“新十条”……

是的，这终将成为记忆，成为这代人根深蒂固的记忆。

2022年，在疫情防控的大语境下，很多人被封住了，要么封在家里，要么封在小区，要么封在城里，要么封在村里。我一年经历3次，第一次，3月末回乡下办理父亲后事，遇到村庄静态管理，一封两周；第二次，10月下旬回临沂老家陪伴母亲，遇到县城封城不许出进，又是两周。等县城解封，终于可以回济南时，济南我居住的小区又遇封控，我不能回家，又是两周；第三次，11月下旬回到济南，谁想第二周，小区又遇第三轮静态管理，又是一周不出小区……

相信，2022年，很多人跟我有同样经历，这一年最深的记忆就是封控，不是被封在家里，就是被封在回家的路上。而且2022年的封控似乎比前两年更频繁、更猛烈。好在每个人都识大体、顾大局，即便有怨言，也是对生活的抱怨，未曾抱怨防疫政策。

雷霆璀璨，荆棘花开。疫情防控是2022年的大众记忆、民族记忆，是大众的痛、民族的痛，也必将成为岁的痛、历史的痛。将视距缩到个人，这一年，除了大众记忆，我还遭遇了更大的痛——痛失家父。这年的3月23日下午7时，83岁家父驾鹤西去，从此我再无父亲，再无那个牵挂我、庇护我、没事就给我擦鞋的父亲了，再无那个每到周末我就开车跑500里回家陪他，我进门叫一声爷，他轻轻应一声，说一句“回来了，累不累？”然后再问我饿不饿，接着给我倒杯水的父亲了……行文至此，泪眼婆娑，已是9个月未见父亲，不知他在天堂是否安好？

父亲于2020年春天在济南千佛山医院确定透析，从此开始两年的透析之路。这两年，除每隔一天就要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去医院透析一次之外，还因病重住院十几次。2022年2月10日（正月初十）晚上又一次紧急入院，41天之后，医术无力回天。所幸这41天我休假陪同，在父亲的最后一程，始终伴其左右，他安心，我踏实。这期间，我与父亲完成了一次对话，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对话——

临终前两天，已知大势无逆，一个下午，我拉着父亲的手问他：“我做您的大儿合格不合格？”父亲说：“当然合格，你做我的大儿是我修来的福。我很满意，也很幸福。谢谢你啊。”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当面说谢谢我，之前经常跟母亲说，母亲总是会忍不住转告我。我又问他：“那下辈子我还给您做大儿好不好？”他说话已是有些吃力，但情绪明显激动：“好啊，当然好，我巴不得啊，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大儿……”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让他摸着我，一如小时候他对我的爱抚。我又问他：“还有什么想办的事没有？”他说：“没有了，什么事也没有了，我想做的事你都给我完成了。谢谢你，大儿……”从此，父亲再无言语，直至离世。

流年如水，岁月不居。转眼，家父离世九个月，于他虽是解脱和升华，于母亲和我们全家却是毕生不愈之伤口。80岁的老娘终日以泪洗面，好在我弟弟、妹妹深谙孝敬之道，对母亲照顾有加，想必天堂的父亲定能含笑九泉。父亲，您留在了2022年3月，我们正继续向前。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母亲，来世再见，兑现我与您在病房的诺言。

磕磕绊绊，跌跌撞撞，2022年每个人都活得不轻松，但每个人都没有向生活低下头，每个人都是英雄，每个人都是胜利者。因为这一年每个人都藏起眼泪和伤疤，在疫情的荆棘丛里寻找生活的信心和诗意，路虽难，未曾停止脚步，道虽险，未曾泯灭信心。

37岁的张娟，2019年11月贷款开了一家小超市，2020年春节前备下50万元的年货，没想到这个春节的大年初一开始，全民进入防疫状态，大家不再走亲访友，50万的年货销售无望，她恨自己没有经验，当初没跟厂家商定退货机制，这钱只好自己赔上，这可是真金白银啊，可是银行贷款啊。为了还银行利息，省吃俭用一年，东借西挪一年，但还是进了征信黑名单。2021年初，丈夫给别人当大卡车司机，日夜兼程，长途运输，一个月赚一万多块，缓解了生活压力，张娟又有了笑容。但本年10月上旬，丈夫出了车祸，张娟好不容易把他从生死线上抢回来，但人失去下肢，丧失劳动能力。

从此张娟不仅要挣钱养家，还要照顾丈夫。2022年初，张娟把超市盘了出去，还了银行贷款，还欠20多万，自己在家开豆腐坊，晚上做豆腐，白天推着小车卖豆腐，但是2022年全年，不是小区封控，就是集市封控，她说这一年满打满算，卖豆腐的天数不超过5个月，赚了不到6000元。6000元对一个家庭来说能干什么？女儿要上学，丈夫要吃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还得活下去呀，于是张娟又开始送外卖……

这是一个缩影，是疫情三年来很多人的人生写照。好在，这三年大家心里始终有一团光，2022年这团光更加明亮，那就是疫情总会结束、生活总会好起来、日子总会回到从前。

2022，这一年千头万绪，这一年万水千山，这一年乌云遮日，这一年春风阳关。这一年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囊中空空却精神饱满，这一年我们流了很多的泪，面有倦容却历苦弥坚。这一年我们没有抱怨，年头年尾咬紧牙关，这一年我们未曾懈怠，风雨泥泞勇往直前。“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这一年，每个人都应该给自己发一块奖牌，告慰坚挺的意志，告慰破碎的流年。

那就好好地告个别吧。2022年即将成为过去，终将成为历史。从这一年跋涉而来的我们，意志更加坚定，筋骨更加结实，有了这一年以及上一年、前一年的历练，今后还有什么沟坎能阻挡我们前行的脚步？

2023年的阳光即将照遍这方古老的大地，我们期待的春色和生机正从不远处列队而来，让我们藏起身上的伤疤，抖落身上的尘埃，端起两杯酒，一杯敬岁月，一杯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