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了传承香火,妈妈怀孕了。
不幸的是,这是九十年代,公职人员只允许生一胎。
不幸的是,一个我应该叫姐姐的女孩子来得比我早。
我就有了另一个名字“超生子”。
我父母是双职工,家里条件还不错。
可因为是超生子,在我成长过程中,特别是最需要关爱的童年,没享受到家里任何温暖与幸福,也没有得到一丁点培养和教育,甚至还包括我的生命,都一直没有得到过有效保护。
我的童年没有欢乐,没有颜色,没有梦想,没有正常人家的孩子一切,是在暗无天日的痛苦里苦熬,在命悬一线的危险中挣扎。
出生前,我在她肚子里随着她东躲西藏,过着朝不夕饱、担惊受怕的日子。
来到这世上后,我连奶水的味道都没尝过,连那个把我生出来的人的样子都没看过,就被人抱走,开始漫长的东躲西藏。
十年时间,我被辗转送到六户人家生活。
我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疼,无人爱。
我有父母在世上,可我比没父母的孩子更悲惨。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却换不来同情,得不到任何安慰。
我病得气息奄奄,还是没人搭理,得靠我自己用孱弱的身体去扛,得靠我“八字”里的硬命去挺。
扛过、挺过了,算我命大,否则,那就会一只死猫死狗被扔掉。
四岁,我还不会说话,因为没有人教我说话。
六岁,还常常大小便失禁,因为一直营养不良,我的身体素质极差。
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的有些关键器官可能至今还没有完全健全。
八岁,我还不如四岁的小孩那么高大,走路不利索,动作缺少协调、平衡感。
庆幸的是,我终于能够叽里哇啦说几句简单的鸟语了。
而且,我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李野果。
也不知是谁取的这破名字,野果野果,还不如直接叫野种算了。
不过,认识我的孩子们都是叫我野种的。
野种就野种,反正我也不知道野种的意思。
知道意思了也无所谓,我不就是个野种吗?甚至比野种还不如。
到了十岁,我还不知道“妈妈”这两个字的含义,没有喊过妈妈,也不知道谁究竟是我的妈妈。
直至十二岁,没有谁为我庆过生日,我甚至不清楚,生日是要有礼物,是要有亲人朋友陪着祝贺的。
十三岁生日那天,我被带到他们家里。
他们说,要我喊他们叔叔阿姨。
我喊了以后,他们就给了我好多穿的、吃的、玩的。
我觉着叔叔阿姨是世界上最大方的人。
他们家里非常豪华,看得我目不暇接,兴奋不已。
我想,要是我能天天住在这样漂亮的房子里就好了。
可惜,事不如愿,我还没在这里玩够、吃够,就又被人带走了。
十九岁,政策放松,他们告诉我,可以堂堂正正喊他们爸妈了。
可是,我已经喊不出这几个字,太拗口,太苦涩了。
再说,我还需要喊吗?
曾经,我在痛苦深渊呼号,在死亡边缘挣扎,我不知道可以向谁求救,更不知道有爸爸妈妈可喊。
后来,我知道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可他们只允许我叫叔叔阿姨。
他们怀疑周围到处是密探,怕被告密,怕砸掉他们的饭碗。
饭碗远比儿子重要。饭碗碎了捡不起,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
理由正确,没毛病!
那么,现在,我已成年,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我还喊爸爸妈妈干嘛呢?撒娇?搏取同情?寻求安慰或保护?
我觉得真的不很需要了,我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好好的。
二十一岁,在很多人的劝说下,我再次来到了他们家里。
可我再也找不到十三岁生日那天,到这里的那种兴奋感觉了。
屋子里那些在我面前来回晃悠的人,一个个都满脸笑容和热情,而我却感到分外陌生,丝毫不能让我产生亲近之意。
我耐着性子在他们家里住了一阵子,并试着慢慢去了解和适应他们,但始终无法融入其中,总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们也渐渐地显露出一些不耐烦和嫌弃的情绪。
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但还是被我分外敏感的感官捕捉到了。
有一次,我居然听到他们在悄声讨论我的智商问题。
大概意思是说我智商有点低,人不够灵活,笨头笨脑的。
次日,我离开了他们。
二十三岁,他们为我弄了份固定工作,我上半年班就辞工了。
二十五岁,他们托人为我说了个对象,我没有接受。
今年我二十八岁,独自在外面闯荡。
我已经习惯这种没有家,没有父母的生活。
我知道他们有苦衷,有无奈,也为我付出了不少,但我真的无法绕过自己内心的那道坎。
这道坎里堆积的是我的过去。
我不敢抬腿去碰,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痛。
好了,以上算是对我这个超生子的粗画像。接下来才是对我这些年经历的较为详细和精彩的片段记录。欢迎大家继续往下阅读。
2
我在她肚子里,随着她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一出生,还没喝一口奶水,我便被抱走。
大概十个月,我一直躲在一个黑暗的房子里,没有阳光,没有风,想透透气,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为难。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在她肚子里,是超生子,是国家和社会不欢迎,更不容许来这个世界的弃儿。
她只有一天到晚猫在家里,门和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唯恐有人冒然闯进来或是被人看见。
因担心窗外有耳,担心被举报,担心突击检查,为避开这些可能的风险,她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又转移到一个地方。
其实,也不过是换一个房间继续猫着而已。
往往,一次意外的敲门声会吓得她紧张、颤抖半天。
有一次,她在窗户看到戴红袖套的社区工作人员过来,当即从后门忙魂逃跑,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把肚子里的我都颠坏了。
她很难受,成天忧心忡忡,焦虑不安,吃不好,也睡不好。
她这种状态也严重影响我的心情和健康成长。
我幼时的体弱多病,难道不是因为在她的肚子里,一直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供应呢?
我性格里的多愁善感,难道又不是受她唉声叹气的胎教歌曲的影响吗?
外面那么多声音,那么热闹与温暖,我多想让她带我出去走走,不要老是呆在这阴暗、潮湿,连空气都浑浊不堪的房子里啊!
跌跌撞撞,艰艰难难,我终于从黑暗里挣扎出来了。
我哭响自己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可我的声音明显不受欢迎。
我的嘴巴很快被一双手捂住,整个身子被厚厚的棉衣包裹住。
这可是盛夏,你们就不担心把我闷死或热死吗?
“我想抱抱孩子,让他吃几天奶水再走。”一个女声哭着哀求道。
另一个男声粗暴地制止道,“那怎么行呢?你得马上去上班,请假这么久,已经有不少人怀疑了。”
随后我被抱走,我耳朵里只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抱我的人气息不对,分明是与我无关的人。
我张开嫩嫩的小手,哭喊着,想投入自己熟悉的怀抱,想吮吸乳汁的芬芳,更想睁眼看看,是谁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
没有谁在乎我的想法。无论怎样的哭闹,我依然被一个陌生人强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3
我吃不饱,穿不暖,生病了也没人管。没妈的孩子,谁来疼我、护我呢?
我能够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家徒四壁的破旧房子。
是的,我还不识人,更不辩别万物,眼前所见所闻对我来说都是佰生与新奇的。
可我身体里那潜意识的感知,依然在满屋寻找自己熟悉的味道。
房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在忙碌着。
我哇地大哭起来。老奶奶慢腾腾地走过来,轻摇摇篮,又拿起奶瓶把奶嘴塞到我的嘴里。
这哪里有妈妈的乳汁味道呢?(婴儿的本能)我喝一口,哭一声,呛得连连咳嗽,咳得小脸充红。
老奶奶眉头紧锁,嘴里骂骂咧咧的,脸上满是怜悯和嫌弃。
我的哭泣换不来任何有关温暖的东西。而我内心里,多么渴望被那种熟悉的温暖包裹啊!
老奶奶70多岁,有儿有女。儿女们似乎条件都不怎么好,对她并没有多少照顾。她一个人过日子,平常还得下地劳作。
他们与老奶奶是有约定的:每个月给抚养费,足额配足奶粉,还会附送一些杂七杂八的食品和其它日常用品。她专职带我,那些属于我的东西也必须用到我的身上。
刚开始,她还是按约定办的。一段时间后,在没有人严格监督的情况下,她慢慢暴露出狡诈、自私自利的一面。
她常常外出串门或是下地劳动,把我一个人留在摇篮里,是哭是闹,是死是活,她根本就不管。
那些专供奶粉和食品被她偷偷挪用,我不能独享,直至后来完全挨不到边。
这些东西从被她拿给她孙子尝鲜,到全部、彻底被他们瓜分,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成转变,并成为一种理所当然和堂堂正正。
人性,莫非真就有这样自私吗?
我才二个月的婴儿,每天却不得不吃着难以下咽的米饭粗粮,而且还不能想吃就吃,必须到饭点才能吃得上。
因为营养供应不足,快六个月了,我的身体并没有长多少。
尤其恼火的是,我身体不舒服,甚至是明显感冒发烧,只要看上去我不会马上死掉,就没有谁管,也别想有安慰的话,更别想有温暖的怀抱安抚,只会尽任我哭闹。
如果我是正常人家的孩子,那还不早被父母带去看医生了。
而我只能用孱弱的身体去抗,用虚无缥缈的运气去赌自己的生死。
人还真的是贱体,也有很强的抵御和自我恢复能力。
我的病竟然经常被我哭着哭着就被哭好了。
不过,有一个病,我是知道它的存在的。我肚子里有虫子,而且还一天天增多。
它们一直在里面闹腾,与我争抢食物,还不时让我感受到一种痉挛着的疼痛。
我毫无办法应对,只有拼命忍着,与这一大堆虫子比谁的生命力旺盛。
快一年了,我除了会哭,会“啊呀”几声外,还不会说话。
是我的智商低,还是语言神经有问题呢?
他们都如此认为,可我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成天都在摇篮里独自呆着,没有人陪我说话。老太太大多是自言自语,而且说的都是哇啦哇啦让人听不懂学不会的外国语言。
不是说孩子开口喊的第一声是“妈妈”吗?
可是,谁教我喊呢?我的妈妈又在哪里呢?是什么样子呢?
一年后,他们终于隐隐约约了解到我在这里的生活现状,便将我送到另一户人家抚养。
再见了!老奶奶。
再见了!老奶奶的孙子们。
4
等待我的命运会是什么呢?能吃的饱吗?能多些微笑与温暖吗?
我忐忑不安地被抱到了下一家。
“孩子都一岁多了,还是这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带大。”一个大妈把我抱过去担心道。
“辛苦你老多操下心,能不能带大只能看他的八字硬不硬。”那个将我送过来的人回话道。
这个人应该与他们有亲戚的关系,否则这样重大的私密事是不会委托他来办的。
可是,他说的那话让人听着多么寒心啊!我的生死竟然要靠我的“八字”来支配与决定?谁把我生下来的呢?我没有生存权和被抚养权吗?
哦,我是路边遗弃的野孩子,至今连名字都还没有。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过来,他掀开包裹我衣服看一眼,便惊叫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呀!太丑了!”
我是人!不是东西!我内心狂喊道。
送我的人很快离开了,我又在另一个陌生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让我无比高兴的是,我终于可以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了。
这一家六口人,一个60多岁的老人,一对中年夫妇,三个孩子。他们家可热闹不少,也有人情味多了。
那个小男孩还没有上学。虽然他嫌弃我长得丑,可没人陪他玩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凑到我摇篮边,捏我的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很高兴,也随着他手舞足蹈地哇啦哇啦,一方面是学着他说话,另一方面也是尽量表现自己的友好,以便让他多陪着玩一会。
小男孩的友好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吃的好些东西都是他们尽时送过来的。乡下人别说吃,见都很少见到。
他总会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从我嘴里抢东西。大妈每天准备的那瓶奶一般够我喝半天,可他偷过去后两口两口就喝完了,然后又把空瓶子塞到我手上。
大妈以为是我喝完的,还夸我食量有增加,可我的肚子空空如也,却有苦难言。
有次男孩抢我的东西被发现,挨了大人的批评。他一候大人转背,便开始他的报复。
他用脏兮兮的手把我的脸涂成小花猫。我一骂闹,大人马上知道是他捣的鬼。他随即又挨骂了。
他多次抢我东西挨骂后,便完全断绝了与我的友好,每天都把我当作发泄取乐的对象。
他在我身上这里捏一把,那里捏一把,捏得我鬼喊鬼叫,然后,飞快的闪开,作无辜状。
他弹我的小鸡鸡,在我脸上吐口水,捉蚂蚁放我的衣服里。
有一次,他居然对着我的嘴巴撒尿,还撇开我的嘴强迫我喝下去。
反正,在他家里呆的这段时间,他施展在我身上的恶作剧起码有上千次。
我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甚至是气息奄奄,却苦于不能开口说话,不能自辩。
我都满三岁了,可依然还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一家人除小男孩外,算是比较地道和讲良心的人了。
可我终归不是他们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有爱心和耐心教我说话呢?
再说他们只有抚养,并没有教育的责任和义务啥。
我常听到家里三个孩子喊妈妈。我觉得这两个字特别亲切与温暖,嘴唇不自觉的动弹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妈妈究竟是什么呢?她在哪里呢?
二年多后,那个人又来了,把我送到另一户人家(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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