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湿渡头草，风吹坟上花

＂雨湿渡头草，风吹坟上花。＂ 朦朦细雨中的墓地孤坟，弥漫着一缕淡淡的忧伤和哀愁，在落叶动秋声、衰草寒烟中见出了诗意中的死亡之静美。生是短暂，死是必然，知死必勇，我的胸中回荡着一股悲壮的浩然之气。

许多年，每次给父母上坟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唐代诗人孙佐铺的这二句千古绝唱。在唐诗璀璨的星空里，他的诗不多，但就凭这两句，足以星光耀眼。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什么是生、什么是死都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和感悟。诗人笔下的死亡并不是可怕可恨的，而是在庄严、肃穆中浸透着厚重、深沉的人生哲理，像一首诗化交响曲，韵律优美，意境深远、辽远

漫步在令人悲怆、幽静的陵园里，这里是对生的沉思和死的默念最好的课堂。尤其是在天空阴云密布，荒野里下着小雨，秋风萧索，小溪潺潺，满地枯叶的时候，看着一座座孤坟前的墓碑，在死神面前，不论生前官至几级、银行里有多少存款、是坐车的还是拉车的，拥有多大的权力和财富统统子虚乌有；而对含辛茹苦、节衣缩食的人来说，脱离尘世的苦海，去往彼岸的天堂，失去的只是贫穷和磨难。生命无常，赤条条地来去皆空，什么也带不走，这才是人生命运的真实写照。

＂万古无轮回之时。形神一离，千年无再生之我。＂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当群居的人类围在死去的亲人身边痛哭流涕，然后由族群里的壮汉把逝者从茅草屋里抬到野地里埋入泥土，再用石块或是木板作为标记，以便日后每当丰收喜庆的日子，也是缅怀先辈，跪拜祭奠亡灵的时候。在人类文明的历程中，中华民族的＂清明节＂是对死亡的最有诗情画意的悼念仪式。

许多年，每逢清明时节，我天不亮就起床，先去阳台上的神像前敬上三柱香，然后合十瞑目，跪拜大慈大悲的佛祖，祈求平安！这几天，想得最多的是生与死。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谁能说得清？谁能不死？自然万物，活着的最终目的为什么是死亡？

敬香祈福，墓碑前供什么祭品，冥钱怎么烧，黄纸白纸代表什么意思，这些都是跟我母亲学会的。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这是千年不变的箴言。生时奔波劳碌，既渴望获得物质享受，更需要得到精神抚慰。人生需要有宗教信仰，当古寺庙里的钟声响起，富人和穷人跪拜在万能的神面前，佛光普照，惩恶扬善，带给人的安慰更深沉彻底。

大慈大悲的菩萨知道，除了宗教信仰，魂有所寄，灵有所托。我是＂多么想接近啊，朝你的理想目标，但却无法安分下来。你能保守一个秘密吗，心灵相通。我一点都不悲伤，因为你还在。当我伤心时，就会呼唤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这是我十分喜欢的一首情诗，即使是老了，也没有忘记。

在这万古怆然的黎明前，孟浩然的＂木落雁南渡 ，北风江上寒。乡客泪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在香烟缭绕的屋子里，生前是住500 平米的豪宅，还是50 平方米的廉租房，生时不平等，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从晚唐大诗人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像一首悠扬的牧歌，久久回荡在＂更闻枫叶下，淅沥度秋声。＂的荒野墓地里。走在这条断魂的漫漫长路上，前人做给后人看，世上新人换旧人。我看见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领着一帮儿孙，来到她已故丈夫的暮碑前，她抚摸着大孙子的额头，说生死之间隔着一条冥河，她看见从彼岸来接她的小船已朝她驶来，她仿佛听到了丈夫的声音，等着早日和她团圆。

离我家不远的寥廓山，在禁止土葬以前，是埋葬死者的地方。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俗，死人要离活人远点，因为我们相信人死后会变成鬼，活着的人怕鬼。

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大，人口的增长，寥廓山改建成了森林公园，不仅有烈士陵园，还设置了存放骨灰盒的灵堂。烈士陵园建在半山腰上，苍松翠柏间的纪念碑庄严肃穆。陵园管理处的白墙上醒目地写着：遇到问题想不通，烈士陵园瞻仰三分钟。每逢国庆节前夕的＂烈士纪念日＂，陵园都要举行缅怀先烈，不忘初心，报效祖国的纪念活动。

陵园里还有存放骨灰盒的灵堂，周围松柏郁郁苍苍，遮天蔽日。我每次从它前面走过，总是禁不住地看一眼铁门，多数时候是关着的；偶尔看到门敞开着，也是寂静无声的。今天早上下山时，铁门开着，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小女孩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我停下脚步，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人的哭声了。小女孩的哭泣柔弱凄惋，是那样的撕心裂肺、绝望无助，令人顿生悲悯之心。这样的恸哭，我有过，我可以断定，只有失去了父亲和母亲才会哭出这样的声音。我真想去树下的椅子歇一会儿，等着小女孩岀来，把《圣经》里耶稣的一句话告诉她：＂不要哭，她不是死了，是睡着了。＂分手时，再把欧阳修的＂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枝。＂写给她，对活着的人来说，懂得珍惜每一天更重要。

远去的诗人带着凄美的雨、清凉的风穿越时空而来，吹拂着边走边哭泣的小女孩。那掩面颤抖的声音，感天动地！＂疏钟梦断，道远寄书难；年光愁病里，此生为客几时休？＂人死一去何时归啊！

在活人的世界，大多数人信奉的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对我来说，不在乎是喝茅台还是包谷酒，它们的功能都是一样的。在男欢女爱的甜蜜中，董事长的情爱和卖油郎的情爱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美好时光的体现。我常在骨灰堂回廊外的石凳上见到休息的情侣，他们背对着死亡，相互依偎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是一部战胜各种灾难、疾病的历史。在死亡面前，男女相亲相爱，家庭和睦幸福，生儿育女，让人类生生不息才是抗击各种危机，延年益寿最有效的办法。

那天我走了另外一条下山的路，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一块老旧残破的墓碑，走近了才看清石碑上刻着＂江苏人XXX＂，省建四公司＂，简单得连生、卒的年月日都没有。我久久地站在碑前，思绪绵绵，有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感叹：建筑工人四海为家，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也许是他走得太突然，葬得太匆忙，他是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山下有他参加建设的楼房，他是生病还是因公意外，他的亲属离得太远，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但他是幸运的，葬在路边，有护林防火的人会来给他的坟墓锄草清理。

自从父亲去世后，每年的清明十五都要去扫墓祭祖。我觉得在墓地里走走看看，对活着的人来说，就是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的课程。＂历忧患而不穷，处死生而不乱。＂是华夏文明生死学的最高境界。

不论是在公墓里，还是在荒郊野外的坟场，我对那些占地面积不仅大，而且造得豪华气派的坟墓从不看一眼，它无非是想证明死者生前名声显赫、有钱有势；而林中有些坟墓，虽然被岁月的风雨严重浸蚀，变得残缺不全，有的甚至连墓碑都没有，长满了荆棘杂草 但每座坟墓都埋葬着一个人的故事。＂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不管先前是什么样的人，是生老病死，还是意外夭折，都叫人感叹人生苦短这个永恒的话题。

生长在滇东高原，俗话说＂十里不同天，隔山不同俗。＂再过几天，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农历十月朝，也是祭祀祖先的日子。在离寥廓山十多里外的王家山上，有一片坟地，我的父亲母亲就葬在那里。在山中茂密的树林灌木中掩映着一座座坟墓，经过了春夏的风雨，坟头上杂草丛生，四周荆棘蔓越。

跟春天清明时节不同的是，十月朝是深秋＂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的季节。苍茫淡远的天空下，荒野里枯廋的落尽叶子的树木，清明时节插在坟头上的白色纸飘，已变质腐烂的坠吊在木棍上，这样的祭祀物品，看似简单原始，却是一首古朴的挽歌，在风雨中低吟。

＂十月秋风紧，落叶最知寒。＂从初一到初十，最怕遇上阴云朦胧、斜风细雨的天气。上坟的人围着林中的孤坟默默无言地敬香跪拜。在父母亲的墓碑前，我呼喊着父亲母亲：我知道没有来生、没有来世，是你们激励了我，我走过了风雨泥泞的道路，是你们鼓舞了我，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看到了阵阵清风吹动着白云，在群山巍峨、气象万千、雄奇壮美的高原上自由地呼吸！

等到冬去春来，山花烂漫的时候，淋着清明的雨，走在＂细雨残钟荒驿梦，斜阳衰草故人坟。＂的山路上，不知又有多少人长途跋涉，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不远千里来到了这片神赐予的土地上，胸中激荡着＂寂寞向秋草，悲风千里来。"的浩然之气！

其实生与死就在咫尺间，仅隔着一条阴阳河，河面上只有一条独木舟，只能坐一个人，没有人陪伴，必须自己独自一人去死，坐上小舟，春天有绿草果树，山有烟雨雾霞，水边有天风浪涛，，一弯亿万年前的新月照耀着你，此岸驶向彼岸，孤身一人，有去无回。

什么是死亡？这是我这两年想得最多的一个话题。朋友甚至说我的文章里有股死亡的气息，让人消极压抑。在以往几十年的经历中，我亲眼目睹了太多的突如其来、毫无征兆、让人卒不及防的疾病、车祸带来的死亡。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刚刚还有说有笑的，突的倒在沙发上，一下子就不行了。

这也许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最令人悲怆的死亡。据说贝多芬在临终前，看着身边哭泣的家人，微笑着说：＂你们要为我鼓掌，我的音乐演奏完了。＂伟大的爱因斯坦在去世前，对死亡表达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观点：＂个人的生命，连同他的种种忧患和要解决的问题，有一个了结，到底是一件好事。本能使人不愿接受这种理解，但理智却使人赞成它。＂

＂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这是庄子说的，在他看来，死亡并不非恐怖阴暗，也有其壮美的一面。在大自然上帝的神庙里，人生于天地间，死于天地间，未知死，焉知生。生是偶然，死是必然。什么是生，我们还略知一二，但什么是死，我们却茫然无知，因为人类的语言还够不到、摸不着边，当死亡来临，我们喜欢追问的大脑又不在人世了。

生寄死归，有的人在世间寄存了七八十年，至于他们都归到了哪里去呢？我们说不清道不明。包括爱因斯坦在内的许多科学家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一个一了百了的答案；还有历朝历代那些纸醉金迷、梦想长生不老、最终还是死掉了的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走街窜巷的卖油郎都在追问？

李白也在追问中写下＂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归到哪里去？这才是弥漫天地的第一大悲剧，充满着一种揪心揪肺的美感！清代诗人张景崧的＂细雨残钟荒驿梦，斜阳衰草故人坟。＂读来很凄凉、悲壮，但不失为大美，让人仰天长啸！

淋着淅淅沥沥的清明雨，想起昨夜梦里的水乡、父亲远去的背影、母亲慈祥的笑容 父母在尚有来处，没有了父母，往后的岁月，清明的路，只有归途了！也许是听着清明时节的雨声，孤独的杜甫写下了：＂飘飘何所似 ，天地一沙鸥。＂这是天地之间第一大孤独！

寂静的墓地，蝉噪林深，潇潇愁煞人 这是人世间第一大惆怅！未来的有一天，人类会登上火星、飞出太阳系，但面对浩瀚无垠的宇宙，我们依然走不出诗圣的孤独、生死的惆怅，这是天地间最复杂、最高级、最充满诗意、只有人类才有的心理现象。

＂不要在我的坟上哭泣，我不在那里，也未沉睡。我是呼啸的狂风，我是雪上闪耀的钻石，我是麦田上的阳光，我是温和的秋雨。我在晨曦的寂静中醒来，我已化成无语的鸟儿振翅疾飞，我是温柔的星群，在暗夜中闪烁着微光。＂（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