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

“花开春雪中，态较山茶小。老圃谓茶梅，命名亦端好。”瑶湖边的茶梅在碧波浩荡的冬日里安静地开放着，只是该走了，来不及俯身欣赏我便从车行里挥一挥手告别了娇羞的茶梅，冯虚御风飘下云端行走于南海之滨。车行街衢，斜风细雨里道旁的木棉花树依旧含笑地绽放着，也许是从春等到夏从夏等到秋从秋等到冬，不忍凋落，等着我。

木棉花，我很早就知道有这种花树，当我真正走到树荫之下，抚摸着壮硕的树身、满树干的刺瘤，仰视鲜红的花冠，才感触到“这就是木棉花，这就是英雄得木棉花树！”。不禁慨叹道：世间事非亲历是难以生动的。

之于木棉树有一个悲怆的传说。在那个蛮荒年代，五指山有位黎族老英雄名叫吉贝，常常带领人民抵抗异族的侵犯。一次因叛徒告密，老英雄被捕，敌人将他绑在树上严刑拷打，老英雄威武不屈，最后被残忍杀害。后来老英雄化作一株株木棉树，所以木棉树叫“吉贝”，以纪念这位民族老英雄。

最早称木棉为英雄的是清人陈恭尹，他在《木棉花歌》中形容木棉花“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自此之后人们就称木棉花树为英雄树了。而木棉花另一个名字的来由就较象形了——木棉花谢了之后，结出了棉絮，棉絮系结在大树上的。树上的棉花，所以叫木棉花。

陈恭尹《木棉花歌》读来确实是气冲霄汉的：“粤江二月三月来，千树万树朱华开。有如尧时十日出沧海，又似魏宫万炬环高台。覆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后出棠榴枉有名，同时桃杏惭轻薄。祝融炎帝司南土，此花无乃群芳主。巢鸟须生丹凤雏，落英拟化珊瑚树。岁岁年年五岭间，北人无路望朱颜。愿为飞絮衣天下，不道边风朔雪寒。” 据记载陈恭尹 “修髯伟貌，气局深沉”，其父陈邦彦为明末岭南抗清主力，与陈子壮、张家玉一起，被尊为“岭南三忠”。隆武二年（1646）清军陷广州，其父陈邦彦举兵抗清，兵败被俘，被清军寸磔于市，全家除陈恭尹侥幸逃走外均同时遇难。丧亲之痛，延续到陈恭尹晚年，仍无法释怀。也难怪陈恭尹怀怒未发笔下的木棉树是“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的英雄形象，实是感同身受才会如此抒发。

公元1279年，一场震铄古今的庞大海战，在珠海、澳门之间的洋面十字门打响。云水翻腾，山河变色。战争的结果，是丞相陆秀夫悲壮地向幼年的皇帝赵昺行大礼，决绝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国以至此，陛下当为国而赴死，德祐皇帝之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 言毕，陆秀夫找来一条丈余长的白绸，以绸为绳将宋少帝绑于身上，纵身跳入海中，壮烈殉国！大宋臣民目睹此景便紧随其后，毅然跳海明志，以示殉国。据史料记载，崖山战后，海面浮尸竟达十万余人。

一个朝代，一个曾经歌舞升平富甲天下的朝代以一个士大夫能做到的最为适当的方式，保住了大宋最后的尊严。

崖山海战时，扶大厦将倾的文天祥被羁押的船过零丁洋（零丁洋在今广东中山南的珠江口，靠海有个零丁山，山下海面叫零丁洋），元军都元帅张弘范逼迫文天祥招降坚守厓山的宋军统帅张世杰，豪气干云的文天祥愤然写下《过零丁洋》一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诗以死言志，严正拒绝。

《指南录》记录的文天祥自注云：“上巳日，张元帅令李元帅过船，请作书招谕张少保投拜。遂与之言：‘我自救父母不得，乃教人背父母，可乎？’书此诗遗之。李不得强，持诗以达张，但称‘好人好诗’，竟不能逼。”文天祥作此诗二十天后，宋灭亡。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明代蒋一葵如是评价文天祥陆秀夫：当时有先兆曰：“擎天者，文天祥;捧日者，陆秀夫。”信也！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陆秀夫崖山慷慨赴死之举，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弥天之志朗照来世，非英雄尔何？

鲁迅先生说得好，“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往事已往，往事亦未往，或尘封或雪藏，一朝发掘又是如此的鲜活，一如这挺拔的木棉树，“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