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在卡塔尔为全球做世界杯转播的中国姑娘

见证了日本队在1/8淘汰赛中点球溃败克罗地亚，这届世界杯中贾努布球场的使命告一段落。作为贾努布球场的转播经理，“大考”结束，王丹的工作也进入了收尾阶段。

自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入行，从业这17年间，一届又一届体育赛事成为了王丹工作和生活的刻度——3月底忙完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场馆群的转播经理工作，王丹短暂休整之后，6月初来到多哈，已经在卡塔尔连续工作了近半年时间。再之前，王丹还参与了2018年亚运会、2019年男篮世界杯以及自2008年北京奥运会以来的所有夏季、冬季奥运会等大型赛事。

欧美国家的大型赛事转播经验和团队已经相当成熟，而且毫无疑问，这个行当是由男性主导的。作为世界杯8个场馆转播经理中的唯一一个中国女性，需要付出的努力只会更多。

王丹和我约在了多哈CBD地区的一个商场里，我们的聊天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她聊到了自己的入行经历和职场成长，聊到了中外体育赛事转播方面的对比，以及作为一个中国女性，在这个行业里深耕会面对怎么样的偏见和挑战。

以下由她的讲述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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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转播结束以后，还有大概一个星期左右的收尾撤场工作。所有的设备、线缆、空调、IT网络有关的设备要撤回来，包括一些临建的交接，比如说工作间、临时板房或者摄像平台这些全是临建，转播完需要拆除。转播综合区原来是一片空地，转播车、转播供电的区域、卫星发射区域都会布置在转播综合里。赛后也需要移除所有临时设备设施，恢复原样。

我刚来多哈的第一个月正好赶上他们这儿的节日，当地人全出去了，7月份又特别热，白天我就在酒店里看文件、看图纸，下午天凉快点，就打个车去某一个shopping mall。为什么我说我对所有shopping mall特熟，你没地儿去，无法想象的热，40多度快50度，然后我就把所有的shopping mall全逛了一通。

在所有的需求都落图之后，从8月份开始进场施工。哪个地方放转播车，线怎么走，转播车和临时板房是横着放还是竖着放，板房门朝哪开，这是有讲究的。

我是文科背景，我本人不需要亲自去设计，团队有专门的做图员，他会根据各部门的需求去设计。我很大一部分工作是做二次审核，比如转播综合区里除了以转播为主的使用单位，还涉及到其它部分，比如IT、供电、临建、后勤等，这是一个综合的事儿，要考虑到其它部门的需求是不是适配，如果不适配我们就要找一个大家都合适的Plan B或者是可能要把第一个方案稍微调整一下，我的工作是干这个事。 也遇到过很多不太好调和的情况。比如说贾努布场馆的转播综合区其实是在一个坡上，因为停转播车也好，包括建板房也好，坡度越大，对于我们越不利，转播车需要停在一个相对水平的地面上，板房也一定是齐平的，因为所有的设备都在里面。

当时这个板房到底是就着坡这么横着建，还是就着坡竖着建，讨论了好久，包括这板房的门是冲着场馆开，还是背着场馆开。

我加入这个规划工作的时间比较晚，所以等我意识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有些问题已经来不及了或者不可能推翻解决了。

例如在转播综合区里，在某一个板房的屋顶上，有一个专门给转播商做出镜报道点的地方。转播商会站在屋顶上，背景是场馆的全景。但是这次这个位置设计得有很大的问题，镜头里面全部都是房子顶上的空调外机。后来这个位置完全被废掉了。

我是6月份来的，当我看到这个图纸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做大规模的调整了。因为这个出镜点是在其中一个板房的屋顶，就跟华容道似的，一个板房位置一变所有板房位置都得重来。

所以没辙了，最后这个位置就不能用，但是在前期规划的时候，这个预算是已经花费了的。很多场馆都有这个问题。

我自己这次也学会很多，因为奥运会没有在转播综合区出镜报道点这个位置，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个问题，我这次来了以后才知道这个地方还会给转播商提供一个出镜报道点。它的位置是以场馆为背景，但是它具体应该搁在哪，需要设计规划一下。

奥运会我的角色是主转播商，跟我这次角色不一样，这次角色是当地组委会电视转播部，所以当一个人的工作角色不一样的时候，看问题的角度也会不一样，工作的一些内容也肯定是不太一样。我这次工作更偏向于代表组委会去跟主转播商沟通，把他们的需求协调沟通给组委会各个部门，所以我的工作可以说是主转播商和组委会之间的桥梁，更主要的是沟通协调工作。

我现在自己在准备一个赛后总结报告，希望趁着我脑子还记事的时候，把那些经验教训或者是当地组委会做得比较好的地方，罗列出来总结出来。这样我也为我自己提个醒，或者以后有机会跟大家分享一下。

2

我起初从事的是电影行业。2004年底，我当时在澳大利亚留学，我妈妈看到北京青年报半个版在招聘，有“奥林匹克”四个字，那时候也不知道发邮件，我妈妈生生把这张报纸从北京给我寄到了国外。我妈说，你看一下是奥林匹克，然后还有转播，感觉好像跟你的专业有一点靠边。我说好。正好那时候是年底，春节要回去，我就把简历准备好，3月份去面试。面试的经历我记得特逗，我一直在上学，没怎么穿过高跟鞋，没有西服，当时就找我家里人借了一双高跟鞋，还有点大，一走一秃噜就去面试了。3月份面试，4月底就入职了，所以还蛮顺的。

有幸作为第一波中国员工加入OBS（奥林匹克转播服务公司），当时在北京奥运会期间是BOB（北京奥林匹克转播有限公司）从08年北京奥运会开始，我一直就是一个学生，只不过我这个学生没有半途而废，那之后就一直这么干下去了。

2008年做完北京奥运会，马上就去了广州做亚运会的准备，一直到2010年底广州亚运会结束。从广州回京之后，是我比较犹豫的阶段，我有一点慌，可能那时候我就觉得不能老这样随着赛事飘着，女性可能还会想到说我是不是应该稳定了，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家庭，得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

但是没有犹豫多久，我就去了伦敦奥运，接着又是索契冬奥。那个时候更多的赛事开始进入中国，我的工作也越来越顺。

现在我不觉得安定不安定是一个问题。我家里人也对我很支持，父母希望我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

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是你自己选的，还是你的生活就这么推着你走。工作来了就干，来了就干，永远有工作永远在路上，没有功夫想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至少我在干的过程中，我没有觉得这是我不想要的生活。

做到今天，我已经有很多的选择了，可能同时有5份工作找到我，我可以选我自己最想干的。

在这个行业里，我应该算是一个继承者，现在外国市场认可我，一说到中国的转播场馆经理，我要认第二应该没人敢认第一。不管是从年资来讲，还是从赛事经验、赛事的丰富度来讲，底气我还是有的。以前比较低调，因为我这个人还是比较爱惜羽毛。

这么多年我作为女性，尤其是在国际的环境里，在专业上面或者在工作的品行上面，我不愿意让别人说出不好的东西，“王丹”是我自己的招牌，我不能去砸了它。

第二我代表的是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在这个行业里非常少，基本上就是凤毛麟角，然后我还是中国女性，那就更少了。我刚刚开始做奥运会就是正经理，我从来没做过副经理，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同事质疑，因为大多数人资历比我老，岁数比我大。有些人会狭隘地就会认为你是不是由于什么原因介绍进来的。会有一些很固有的观念去看亚洲女性，就是说你是谁，从来都没听说过，你凭什么上来就做正经理，你懂不懂，这些我都能感受得到。从他的眼神，从他说话的语气，多多少少能够体会到的。

所以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在这个行业里想立住脚，需要有真才实学。因为我们是做场馆转播运行的，operation做不了假。你说一句话一露怯，人家就知道这人没经验，藏不住。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有底气说我今天可能是国内第一个，我是这么多年一个一个赛事自己干出来的。

3

这么多年做主转播的经验教训总结起来有两点。一个是保证公共信号“零事故”播出，你的工作已经圆满一大部分了；第二就是尽量保证转播商“零投诉”，很难做到无人投诉，因为转播商也是人，他可能就是因为评论席空调太冷了，冻得嗓子发不出声来，一直在投诉，但是如果站在他的位置想一想，评论员的嗓子确实需要保护好。

所以得站在每一个人不同的角度，有一个相对积极的反应或者是一个解决方法提供给转播商。

我们做赛事转播工作是一个非常集中、高强度的，需要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把所有不同背景的陌生人聚在一起，大家发挥个人的能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专业特长。如何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完成转播这件事是我的工作。我是狮子座，我是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怎么去调动大家，或者是怎么给出一个清晰的指令，我上来就会跟大家说，我就会把我的底牌亮给每个人，我相信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完成这个工作应该跟我是同样的目标。因为赛时工作没有给我们时间磨合，等磨合完了比赛也结束了。

体育转播这个圈子小，自己有了一定的积累之后，就会有工作找上门，所以这就又回到我刚才说的，我就越发地爱惜羽毛。然后就一直干到现在。也没什么窍门。你在一个行业里待得足够久了，你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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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想进入这个行业的新人来说，我觉得第一壁垒是语言。咱们国家现在越来越开放，包括资金、市场、人才等越来越成熟，因此越来越多的国际赛事进入中国。所以即使不出国，在国内接触这些赛事，大部分体育单项协会都是国际组织，他们来中国做比赛，你也要有语言能力。

我有的时候跟行业内的朋友聊天， 他们人都很好，要技术有技术，要想法有想法，就是可惜在没有语言，或者语言无法准确沟通。有一美国导演就跟我聊天，说我太羡慕央视了，他们每年做这么多赛事，我们在美国市场没有这么多赛事练手，他就特别想跟央视的导演聊聊，也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然后大家都是一副看见对方特别渴望聊天的样子，但是因为语言壁垒，我就觉得很遗憾。

只有语言过关以后，你才能够知道他的文化，知道外国人的工作方式，说话的方式，很多时候的误会是语言表达上的误会。这种误会首先没必要，其次就是浪费时间精力，还造成了一些隔阂。

王丹和同事在工作中。

OBS以及其它一些公司或者赛事会在网上公开招聘一些职位，还有一些像实习生的职位，如果是年轻人的话，可以去网上碰碰运气。我觉得如果真的想做这一行的话，还是要先从参与赛事开始，不论赛事大小，不论国际国内赛事，也不论是做转播还是做其它部门工作，总之先要把脚踏到这个行业里再说。

作为中国人我觉得咱们首先不能妄自菲薄，我们是很优秀的民族，但是我觉得我们的弱势在于怎么表达自己，怎么去展现自己的优秀。

你不表达就有人会窥探你，或者有人会猜测，对于我来讲，我说你也别窥探，你也别猜测。我在国外工作这么多年，我就很看重我中国人的这个点，因为我不光是女性，我还是个中国女性，这个群体越少你就越得高看我一眼，因为你得明白为什么这么少我还能在这干。所以我就是在这件事上特别的坚持。

我不敢说这是使命感，我可能还是狭隘地说，首先我是很在意我自己的脸面。如果你把它上升到一个作为中国人的使命感，外国人怎么去看中国人，也会触动我，我表面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会触动我。

忙了这么多届大赛，每到火炬熄灭、观众散场的时候，我还是会难过。虽然这一次也经历了疲倦，经历了争执，但是当这一切都过去的时候，我真心喜欢和感谢在卡塔尔遇见的每一个人。

明年亚洲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