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家乡的土巷(二)

作者:沙棘

图片:沙棘


熟悉的老宅

04 离 别

那年高考,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家门,我的父亲乐呵呵地合不拢嘴,感觉以前所有的劳作苦寒瞬间都化作开心。此后包括妹妹和堂兄弟们,陆陆续续从小巷里走出来了八位和我同龄的大学生。这是恢复高考后小巷的荣耀,也是家门的福泽,我曾经为此炫耀过我们巷子的家风。

然而背井离乡总是无奈的,小巷是儿时渴望走出山门去寻梦幸福的出发地,然离别故土,是为了生活的无奈,否则我愿一辈子不离开巷口半步。每一次归乡都要走进土巷,如走进艰苦而充满温馨的童年;每一次离别,一步一回头,总想把土巷的每一个角落录入眼眸。一晃一甲子过去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我是从土巷里的人。

那一天,是父亲和二姐送我去的火车站。那是一种难以割舍的骨肉分离一样。在大哥和我办好粮食关系和迁移户口以后,父亲陪着我去县城的路上,我和父亲一路沉默不语。到了站台,挥手间洒下了扑簌簌的眼泪,为了生存,忍痛含着对故土的眷恋离别了熟悉的土巷和熟悉的亲人。


土巷的旧貌

这么多年来,有时候真后悔离开村庄,因为身体虽然行走在都市的大街小巷,谁知道在繁华的霓虹靓影背后,是一片荒凉的狼藉,是看不见星空之下的那种孤独寂寞,是渴望知道故乡的那些人事变迁……游离于天涯明月,浪迹于寒风雪原,酒局饭桌和日常拜访,不论是做什么谋生工作,总是以农家人自居,在大都市往往会鱼目混珠地蒙混过关;然而回到家乡,想当一回土巷的主人,已经不是易事了,族人亲朋都把我当做城里人。

也许从离别故土的那一刻,一纸户口簿的契约,好像把我开除出了家乡。于今,虽然通讯发达了,家乡的添丁加口也没有人通知参加庆贺了,偶有老者离世也都是通过离土巷不远处的堂弟哪儿知道的,关于土巷拆除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人告诉生于土巷的我,没有征询我是否在建设和保留之间能够寻找一种平衡。

虽然在城里生活,自己明白,我的确是一个土巷里出生的农家娃,逢年过节总是按照农家的习俗祭祖上香,总是在除夕之夜将列祖列宗供奉于书房里的仙桌上,据说黄为上,每一个先人的名字都是我亲手写在黄纸上的,虽然未曾谋面,但总觉得那是流淌着的血液,是生命的力量。这些做法,家乡人可能不知道,土巷里的人更不可能知道,因为土巷子里出走的人多了,从儿时的五十余人,目前常住人口只有三人,岁月的风依旧在土巷里流淌,把土巷变老了。

过年前后回家祭祖,总要走走土巷的土地,虽然看不见了土坯墙,但是站在那里看一看土巷上面的星空,也算是一种满足,总认为自己还是土巷的人,土巷是我的血脉相连的支柱。

走在他乡大家说我是乡里土巷人,走进土巷乡亲们都说我是外地城里人,也许这种不伦不类的人就是通常听到的“游子”吧。现在想来,年少时候想出去,是为了活着;如今老了的时候想回来,是为了归根究底地生活。

05 小脚大娘

最近归乡,原来住土巷的人,在老地方只有三人了,他们曾陪伴我早夕相处,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

三个几乎和我父亲同龄的裹着小脚的老人,一个是和我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二大娘,一个是邻家三大娘,还有一个是隔壁老爷爷走后留下的老奶奶,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庄户人,他们都不识字,如今都是九十高龄的老人了,我每次归乡必去看看他们。

去年春天,踩着春风唤醒的嫩芽,头顶空荡荡的蓝天,春风过后把街道清理的干干净净,那些不经意的石子,刻意耀入我的眼目,令我无法躲避。


农村老龄化

当我漫不经心地朝着土巷的方位走去,空荡荡蓝天,晴空万里;空荡荡的街道,杳无人烟。在走近土巷的时候,远远望见一个矮小瘦弱的人影,好像是一步步负重而行。红色的上衣和头顶的白帽分外注目,这是熟悉而又空旷的街道里唯一的一个人影。

等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影影绰绰的人影是我家二大娘,嘘寒过后告知她去一公里左右的菜窖背土豆刚刚回来,这也是她中午的当家饭。我从她瘦小而未弯屈的腰背上取下那足有二十斤的口袋后,提至家门口放在巷口的石阶上歇息。我们一边聊天,我的眼光总不自主地在巷子里搜刮,硬化过的巷子,更显得空旷和晃眼,昔日的“繁华”荡然无存了,门前的老榆树已不复存在,老榆树上筑巢的乌鸦也随着昔日吵吵闹闹的人群高飞远走了。巷口尽头的河流早已干涸,沟壑早已让岁月的风沙掩埋。


九十多岁的小脚婶娘

在巷口石阶处歇息的时候,我发现巷子里有个老人蹒跚走来,她是我家的三大娘,老人家已经九十三,和二大娘一样,小脚踏进土巷再也不曾离开过。我初略地估算,他们在土巷里生活了大约八十年左右,他们堪称是这土巷的真正主人,是留守和守护土巷的孤寡老人。

三大娘家和我们相距二十多米,也许是很少有人惊扰硬化过的空巷,也许是她还耳聪目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她迈着小脚蹒跚地朝我走来,我远远地招呼三大娘的时候,拉着我手的二大娘低声地告诉我,她要回屋里去,我猜她有点刻意不想搭理三大娘。

三大娘走到我眼前,我们都坐在石阶,攀谈了好一阵子。等我回到二大娘家里,这是我们的老院子,我左瞅右看,虽经历拆迁,人去院空,不管怎么变幻,但改变不了的是“她永远都是我的出生地,”在这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仿放佛就在小院的每个角落。老屋拆了,屋去人非,院子空了,院子里就我和二大娘,不知为什么反而觉得院子更小了,看看九旬老人在院子刚种的葫芦嫩苗,此刻的脑海装着满满当当的回忆。

走进屋里,一件件老家什依旧,尤其显眼的大红柜还摆在原来的地方,玻璃相框里摆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忙着招呼我吃这喝那,我却低声问起二大娘,过去妯娌之间来来往往好不亲切,现在是不是有了矛盾?二大娘打开了土巷的过往,口若悬河地诉说起我隐约熟悉的家事。二大娘是我大爷(伯父)的童养媳,来到土巷八十多年了,她见证了沙尘穿过土巷的春秋。她告诉我,三大娘家是巷子里的富户人家,现在虽然独居孤寡,仍然行动自由,从来到土巷那天起,柴米油盐一直不愁,人家从不向别人借东西,基本上万事不求人。

从二大娘家出来,我又推开了隔壁老奶奶家门,老奶奶也是孤寡一人独居,但是儿女较多,有几个还在村里,老奶奶身边有人照顾也算有个幸福的晚年。

探望出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太阳的紫外线分外耀眼。我走出巷口,打量着曾经繁华的土巷,繁华落尽皆尘埃。走过已封存的沟壑和水井,我不禁思索守护土巷的三个年迈老人,他们彼此近在咫尺七八十年了,他们才是彼此的参照物,也是今生磕磕碰碰最多最久的人,如果没有点矛盾也是不正常的。像我一年在外,很少回家的游子,想和他们有点磕磕碰碰反而很难,这也许是自然界的一个普遍现象。


家乡的乡亲们

走过一花甲,目睹小巷的变迁,让我陷入沉思,我们家的土巷,不知多少人走过,也不知多少人走过以后再没有回来。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土巷曾带给我快乐和幸福。我自认为:人不完全为钱财活着,人终究还是和人一起互相依偎地活着,生活才有意义。

在我一次次告别土巷的时候,我总要回头眺望和父辈以及同伴们走过的故道,我记不清走过多少次回家的路。回家是挂在我心中的欲念,回家更是动物的本能。茫茫天穹下的动物世界,燕子、大雁、蜜蜂等,不管他们飞多远,来年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何况人呢?我渴望着再一次回家,与土巷里生活的亲人们再一次忆昔过往和梦想未来。


土巷里的亲人们

作家简介:卢有成 ,笔名,沙棘。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人。1984年毕业于华北电力大学,高级工程师,专业精湛,喜欢实干。发表有价值的专业论文30余篇。专业之余,喜好诗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从2019年开始在文学期刊发表散文诗歌,文章散见于《花溪》《文学讲堂》《奔流》《散文百家》《参花》《中国乡村》《读书文摘》《青年文学家》《渤海风》《北方文化》《西部散文选刊》等刊物。


2022年14期 总84期


编辑:平常心

2022年14期 总8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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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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