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马野 芙蓉轩主人 2022-12-04 00:00 发表于陕西

生活好起来后，却越来越爱吃粗粮了。

拨疙瘩（也叫“饽馉”）就是粗粮，是一种将豇豆面搅拌成糊状后，用筷子一疙瘩一疙瘩地拨进锅里形成的轱辘状面食。这种吃食一般用南瓜、豆角、洋芋、西红柿等同其他菜叶子一起做配汤，是早些年我们那里农村人的家常便饭，也是养活我们长大的主要吃食之一。

前几天，因身体原因，怕灶上的饭不对胃口，便想着自己做一顿“拨疙瘩”。于是，从家里带来的蔬菜中拿出一颗洋芋，半颗西红柿，半截胡萝卜，一小块南瓜和几根豆角切了，在自备的小电锅里倒上菜籽油，炝上葱花，将切好的菜炒了，浇上水烧开，然后将豇豆面和成糊状，用筷子将面疙瘩拨进锅里，不一会，一小锅香气四溢的“拨疙瘩”饭便做好了。

从锅里盛了满满一碗“拨疙瘩”，向碗里夹了一筷子腌制好的红葱叶子和香辣韭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咝溜咝溜地吃起来。这碗普通的饭食，不仅色香味俱全，营养丰富，而且暖胃健脾，易于消化，是保护肠胃的理想食品。更主要的是，它做起来简单方便，吃起来滑溜爽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家的味道。

这种家的味道，不仅凝结了故土情结，浓缩了地域文化，也体现了时代特征，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那时候，我们那里的乡里人缺吃少穿，人穷得可怜。特别是遇到歉收年份，家里没有多少麦子，全靠一些粗粮凑合着填饱肚子。在秋季作物中，豇豆算是一种优质作物，不仅是熬制小米稀饭的最佳配料，也是除小麦外，能磨成面粉做成面条或拨疙瘩食用的主要吃食。因此，人们把豇豆面当成了粗粮中的细粮，山里洼里，沟里岔里种的都是豇豆。

可是，在饥荒年月，拨疙瘩的做法根本没有现在这样精致。人们在劳作一天后，胡乱做一顿应付咕咕叫的肚子。光景好的人家弄一块炼制好的猪油入锅，吃起来便有了荤腥。大部分人家则将杏仁炒了，加进菜蔬当汤汁，入口后既粗糙又苦涩，难吃得要命。

大多时候，家庭主妇们还是拿出绣花功夫，尽量将粗茶淡饭做得细法一些。先是将豇豆面和起，揉软，醒到，然后在案上薄薄地擀开，切成细长面条或菱形面片，下入白菜洋芋或者萝卜叶子汤中，便是一顿“像样儿”的饭食了。这种叫做“和菜饭”或者“菜饭面”的吃食，比拨疙瘩做得细致一些，但吃得次数多了，也同样难以下咽。

转眼间，改革的春风就吹满了黄土大地。搞集体化，吃大锅饭的人们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土地和牲畜。大家在各自的田地里精耕细作，打的粮食逐渐多了起来。随着细粮增加，粗粮减少，人们再也不用吃“拨疙瘩”和“和菜饭”了，取而代之的是荤汤饸饹、白面馍馍等“高端”食物。

不久，人们也不再种地了，山野披上了一层绿色。原来播种粮食的地栽上了经济林。有条件的乡里人搬到城里去过吃香的喝辣的生活。按理说，应该不会再留恋过去那些粗茶淡饭了，可当有人在城里的某个角落开起小饭馆，卖起“拨疙瘩”饭时，仍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吃的人既有达官贵人，也有贩夫走卒，吃过以后个个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这是因为，现在的拨疙瘩与原先大不相同。首先，豇豆面和得比以前稠了，拨出的面疙瘩也比原来大了，经锅里一煮，就如橘子瓣一样好看。汤汁也不像原来那样粗糙了，不仅有南瓜、豆角、胡萝卜，还增加了西红柿、芹菜和豆腐，使这一碗拨疙瘩色香味俱全，既好看又好吃。

而且做法也较以前多了。既有汤的，也有干拌的，还有炒的。就拿干拌拨疙瘩来说吧，老板会毫不吝啬地给你端上十几种佐料。有油盐酱醋、葱花香菜，有葱草韭花、辣子蒜蓉，也有干盐菜、芝麻盐、柿子酱等。有了这些上乘的调味品，顾客们你一盆他一碗地吃。这个吃罢一抹嘴，连声说好吃好吃，那个撂下碗筷也说不错不错。

遇有膀圆体宽后生，腆着肚子往桌前一坐，筷子左一撬右一拗的干拌上一大碗拨疙瘩，然后叉开两腿，左手扶桌，右手操筷，快速地向嘴里扒拉着，一支烟功夫不到，便吃得个碗底朝天。之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满意地大喊一声，老板，算账！

当然，也有喜欢吃炒拨疙瘩的。厨师将出锅的面食同洋葱、辣子和瘦肉丝一起炒了，吃起来另有一番风味。

我曾说过，我们这代人尽管不曾饿着肚子，但要吃好却是不容易的。因此，对吃便有特殊的情结。上次将一篇写吃的文字发在家庭微信群里，对下一代进行传统教育。不料外甥女回复说，我们那会儿好养活，有口吃的就行了，哪里像她们，光吃是不行的，还得还房贷车贷和进行各种超前消费。想想也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艰难，我们那时尽管缺吃少穿，却既容易得到满足和幸福，哪里像现在的年轻人，物质生活富裕了，精神压力却大了，因此就感觉泼烦得厉害。

如是说来，这一碗拨疙瘩赋予了太多的思想和时代内涵，它既是家乡的味道，也是岁月的印记，更是幸福的注脚。永远喜欢那一碗朴素的拨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