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欧阳福武

我的老师欧阳福武

人生在成长的关键时期，总会遇到几个对你影响深远的人，我们俗称为“贵人”。回首自己的青春，最是难忘的莫过于欧阳福武老师。他不仅是我的数学老师，更多的是影响着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如同月亮的两面，一念光明，一念砂砾。

我从小学到高中，从没有走出过镇上。小学的时候自己也曾是一个有志少年，整天雄壮的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开班会时老师问我们的理想，我不同于伙伴们的老三样：教师、医生、军警，自豪地说是当工程师。可随着初中三年的放任，到高中才发现梦想丢了。自己上高中的原因是不想回家干农活，先躲三年再说吧，至于以后怎么办谁知道呢！

我的高一生活过的兵荒马乱，班里除了几个懂事的在认真学习，不少学生旷课、打架，谈恋爱、偷菜。那时偷菜不是一款游戏，是现实版的偷菜。很多学生在外面租房自己做饭，一是真饿，也是为了寻求刺激。学习是随性而为，遇到能听懂喜欢的课就去，听不懂或者觉得难度大的就不去。由于当时班上大多数男生的英语极差，很多学生直接放弃，上英语不是旷课就是睡觉，把我们年轻又负责的英语老师气哭了，现在想想实在不该。

那年月社会无业人员多，整天游荡在校园周边刷存在感，有的同学和别人发生矛盾，就在外边找“大哥”出头。我一同学不知招惹了谁，下晚自习后回家刚走到院墙的转角处，冲出一人迎面一拳打了个青眼窝，那人转身就跑了，留下他一人凌乱在风中。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一时人心惶惶，所以同学之间拉帮结派就不以为怪了。

就那样过完了高一，转眼就到了高二。需要会考五门全部过关，才能拿到高中毕业证，而这也成了同学们的最高理想。那个秋天我们换了班主任，遇到了欧阳福武老师。当听到换班主任的消息时，大家并不为意，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考大学难如登天。只求能会考顺利过关，拿到高中毕业证完事，谁当班主任也改变不了什么。

欧阳老师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太有意思了，他快步走上讲台，潇洒的写了自己的大名，笔力苍劲不似出自数学老师之手。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之后说：“大家以后就叫我阳老师吧！”可能欧阳老师是个喜欢简单的人，觉得复姓欧阳喊着麻烦，直接省掉了一个字。后来有同学打趣说：“咋不让我们喊欧老师呢！”

欧阳老师中等个子，圆脸很是严肃，眼睛不大却目光犀利，带着我们常说的杀气。最个性的是他的发型，当时大伙都流行港台长发三七分，而欧阳老师却是二八分，从左耳一梳子盖过头顶分到右边，顿时有了与众不同的感觉。平日里喜欢穿西服白衬衫，皮鞋锃亮，干净利落。欧阳老师这身装扮与穿着五花八门的我们相比，简直就是国军上将带领了一帮游击队。

高一的合影

大伙都在观望着欧阳老师如何拾掇一帮散兵游勇，但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宣布迟到了扫地，旷课直接就让站在他房子外面。惩罚好像并不重，但大伙虽然学习不咋样，却都好面子，站在老师宿舍外，让过路的老师点评脸上实在挂不住。扫地也实在不想干，不如来早点。开始大家是在数学课上规矩，后来发现不行，因为欧阳老师有事没事就喜欢站在窗外查看，说是偷窥也行。稍不留意就被抓现行，一个“粘”字诀弄的我们实在没脾气。我的座位靠窗，有一次晚自习我转过身和邻座正说的热火，激动处站起身手舞足蹈。忽然间，教室安静了下来，我正纳闷时转身，见到了玻璃外欧阳老师那张圆圆的熟悉的脸！我一个激灵，赶紧坐下装着看书，大伙强忍住笑几乎憋出内伤。

最让人佩服的是欧阳老师对上课时间的把控，他上课从不拿书本，也没见教案本，只是一张纸。一节课的所有内容都在那张纸上，刚好把黑板写满，根本不用看表铃就响了，为此我看着表试了好几次，误差都不超过三十秒，这让我们暗暗叫绝。有一次，欧阳老师讲完，黑板写满了，过了一会儿铃竟然没响，看表时间已过，原来停电了，欧阳老师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这种铃响即走，不拖泥带水的风格深得大家喜爱。

由于欧阳老师的严厉，大伙背地里不再喊阳老师而是称之为老班。习惯了懒散，老班的严厉让我们感到很是不快活。过了不久，老班有事请了几天假，班上又活跃出快活的空气来。我们非常珍惜这自由的日子，生怕老班提前到校抓住我们的现行，每半天派一名同学去探望一下欧阳老师的门开没。后来欧阳老师到校后，隔壁的老师感叹道：“欧阳老师呀，这些娃喜欢你的很，你才走了几天这些娃天天来看你回来么！”

欧阳老师还具有如段王爷一般的弹指神功，上课谁稍一走神或打瞌睡，他会一粉笔头弹过去，命中者多。我挨了几次粉笔头后，练就了坐的端端正正而神游故国的功夫。一次被欧阳老师发现后连连称奇，成为同学们多年的笑料。但在欧阳老师的严格要求下，我发现自己渐渐的喜欢上了数学课，能解开以前觉得如天书一样的难题。慢慢地体会到了欧阳老师说的，静下心来攻克一道难题之后的成就感和愉悦感，平生也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学习的快乐。

上小学时学的好，因为比较简单，也是为了博的老师和家长的表扬。初中乏善可陈，到高中觉得已很是吃力，但我在欧阳老师的课上还是按要求认真地学着。上课跟着老师地思路走，把典型例题的解题方法记在书页的空白处，还需补充的用白纸记下粘在对应的书页上，一学期下来我的数学书变厚了不少。那本代数书成了我学习生涯中记得最认真的笔记，至今还保存在我的书柜中，成为那段青春最好的铭记。

在一次数学课上，欧阳老师写了一个看似简单的函数式，让我们带入数值画图像。随着图像的完成，我们惊奇的发现，图像竟然是一个四叶草形状。随后欧阳老师在黑板上给我们示范了一遍，告诉我们这是函数式中特殊的“四叶玫瑰线”。这让我们感到很奇妙，第一次感到数学还有如此美感。从此我也对数学产生了兴趣，逐渐有了攻克难题的信心，让自己很犯迷糊的数学有了起色。

尽管我上高中以后学习并不认真，但父亲却一直坚信我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每次父亲问起我时 ，我都说还好。但有一次父亲却到学校找到欧阳老师，坐了好一会儿才走，这让我非常担心，如果父亲从欧阳老师那了解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成了这般光景，心里该是多么的绝望！周末我忐忑地回到家里，父亲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还语重心长地鼓励我好好学习。我明白欧阳老师并没有告诉父亲太多，给我保留了最后的自尊，也给父亲以残存的希望。只是那以后，每次遇到欧阳老师，在他严厉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沉重。

在高二的一个周末，我到同学那儿玩的天黑才回到家，到家后奶奶说：“今天有人来找你了，说是你老师！”我万分惊异，自从上高中后从来没有老师找过我，学校也并没有安排过家访的事情。我问奶奶来人的样貌及交谈的情况，心里很是震惊，这是欧阳老师无疑了！

我想着大概是父亲前不久找过欧阳老师的缘故罢，老师为父亲望子成龙心切所打动，还亲自跑了一趟。可那天父亲在外，我还没有回家，自己心下无比的愧疚。从学校到我家还有十几里地，其中还有三四里山路，在交通并不方便的当下欧阳老师是如何找到我家的。可能只是因为父亲一个近乎乌托邦式的期望，欧阳老师费尽周折来到自己家，而自己却连人影都没见。更让自己难堪的是，由于母亲去世早，当时家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三间瓦房已破败不堪，在外人看来已是摇摇欲坠。回想起自己在学校的表现，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欧阳老师，觉得贫穷第一次击溃了我的虚荣。也是平生第一次从良心上感到不安，无论是对于父亲，还是欧阳老师。

那个周日的下午，我甚至动了辍学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惴惴的去了。见到欧阳老师，我面红耳赤，低头走开了，生怕他提起家访的事。可欧阳老师却并没有提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成了我和欧阳老师共同的秘密，直到毕业谁也没有提起过。真的，直到今天也没有提起过。

过后不久的一个下午，欧阳老师忽然喊我到他的房子去，我心跳地厉害，估计欧阳老师要对我进行深刻地批评，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紧张的走到门口喊“报告”，欧阳老师却是少有的和蔼，给我拿过一件蓝色牛仔面料的西服，对我说：“这是别人捐的，我看这件你穿着合适，拿去穿吧！”

我一时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甚至都没有说感谢的话语，我在寻思之前没有听说谁给学校捐衣服的事情呀！看似严厉的欧阳老师，在努力的保护着一个穷学生最后的自尊！我眼眶发红已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欧阳老师说：“好好努力一把，你父亲对你期望很大！”

我快步离去回到出租房里，试了西服真的很合身，这是我平生第一件西服。而这件西服伴随我到高中毕业，直到后来补习考上大学。

转眼到了高三分科，欧阳老师成了理科班主任，而我上了文科。心里既轻松又难过，不再整天处于欧阳老师严厉的目光下似乎轻松一些，但欧阳老师不再是自己的班主任心下不免难过。到了那年腊月会考结束，很多同学不念了，觉得高中毕业证到手已完成使命。这也难怪，我们这个农村高中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年能考上几个专科都是普天同庆的事，更何况大家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欧阳老师心中不忍，鼓励大家说：“大家都念到高三了，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去见一下场面，就这么走了一生都遗憾！”

因为这句话，很多同学选择了留下。我也没有走，而自己留下只是不想让父亲过早失望。第二年的春天，我学习也拼尽了全力，不是觉得自己能考上，只是为了不负高三这年光阴，也是为了对得住欧阳老师这两年对自己的鼓励和关怀。

1997年的7月，我参加完高考如同大病一场，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班竟然有人考上大学了！两个本科，一个专科，这在学校近代史上真是少有的事！而让自己悲催的是，自己竟然和分数线只差三分！

我在听到分数的那一刻，如遭雷击一般，无边的悔恨湮没了自己。恨自己的放纵，悔不早听老师的话，让自己和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就这一步之遥，以后的人生判若云泥。在悔恨与懊恼中，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暑假，快开学时想明白了，去补习将那失去的三分拼回来！我想去告诉欧阳老师，自己一定听老师教诲，做一名懂事的学生。

当我满怀信心的走向学校时，才知道欧阳老师调走了，去了县中！我怔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没来得及和欧阳老师说声“再见”！我还想给欧阳老师郑重的说声“对不起”，努力地做他的好学生，可这一切却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心中无尽的悔恨，如校园那飘落一地的梧桐叶。

补习那年，自己前所未有的努力，经常起早贪黑地加班。有时黑夜倦怠想开小差时，似乎感觉身后又出现了欧阳老师站在窗外看我的目光，自己接着打起精神继续奋战。第二年高考终于如愿，收到高考分数上线的消息，我第一个想告诉欧阳老师。想让老师知道自己成了一名上进的学生，也终于成了他希望的样子，可我却一直都没有遇到欧阳老师。

多年以后，我也走上了从教的道路，一直在努力地成为欧阳老师的样子。当我每次看到如我当年一样的寒门学子，只是不由想起欧阳老师当初对我的关怀与悲悯，让我在那段幽暗的岁月里冲破命运的阴霾。我也像欧阳老师一样对那些孩子施以援手，带他们走过人生一段艰难的时光。世间因果，如是而已，也是欧阳老师在我心里种下了善良的种子，在后来的某段机缘里开花结果。

岁月不居，白云苍狗，转眼间儿子已上高一，欧阳老师仍然在担任着高三班主任。因为儿子的缘故，我曾去过几次县中，却并没有遇到欧阳老师。我也给儿子讲欧阳老师的故事，我想下次遇见的时候，一定给欧阳老师郑重地说声“谢谢”！

2022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