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所经历的

从双十一居家至今，不知不觉近20天了，同事中甚至有更早的，已近一个月。朱自清说时间匆匆，在你洗脸时，它从脸盆旁滑过……而20天，却显得那么漫长，洗脸的时间都很充裕，全然不显得匆匆。只是，内心的焦急依旧，焦急时间竟无法再匆匆。因为，我们的大多数美好生活，都是通过匆匆而得来的。当然，焦虑急躁无济于事，期间的人生体验，其实是不可再得的，因而反值得细品，以及有所记录。

下沉中的简单交流，也能明白人的性情之不同。守卡点是无聊的，尤其无聊的时间竟那么长，也惊讶于自己竟那样能胡侃。第一天正午至晚7点，和一近同年同月同日的外单位志愿者，聊得那样投机，了解彼此的许多事、许多观点，在交流中对其人其事，多了了解，但究竟对自己人生增加了多少益处，对自己的认知有多少提升，回头竟想不出多少。而整整7个小时时间，在我们时断时续的交流中，在时坐时站的无聊中，在值守间与陌生人零落的交流中，终于过去了。然后，次日，换与另一人值守上午。

与第二人的共同值守持续了四个半天，体会到早7点到岗的不易。这样的居家，难得做到坚持早睡，因而早起成为一种痛苦。小伙子小我3岁，或者因为共处时间更长，或者因为彼此差异的显著，让我对他的印象倒是深得多。本着他人是自己一面镜子的认识，我觉得记录下一个他者的形象，是有益的。

陕西人，作为独生子，已退休父母的全部寄托都在他身上，虽然也催，但能看出老人的开明。以及在这样家庭环境成长的孩子，对自己和社会的认识远在我们之上。西南大学毕业的他，学生时期一直坚定地为考公走仕途之路做准备，研究生期间甚至还到北方一小镇挂职过分管旅游的副镇长。毕业季，同学都早早落实了去向，他却仍然忙于学生会主席的繁杂事务。最后，偶然中竟阴差阳错进了别人羡慕不已的党校。据说竞争者大多是名校毕业生，并且博士居多，本已做好落选准备想提前返校的他，因党校太远中午留下来吃完招聘单位的便餐后，抱着既来之则试之的态度，完成下午面试后，竟不期而收到次日体检的好消息。然而，这却不是他最期待的结果，他想的是，仕途。现在，“我不能当领导，但我却当了领导的老师。”

同侪都是高材生，单身中女士居多，但不管多少撮合与介绍，他却仍然单着，32岁有好工作、大房子的他，在婚恋市场优势尽显，这，可能也是他父母虽想媳妇却并不那么着急的原因。人生大事上，父母如果多一些耐心、理解、信心，一般来说都是儿女的福气。可以想象，如果他也面临逼婚，那么很可能匆匆中选择他眼里“没味道”的一些同事结婚了，然后将面临很多未知和挑战。他希望找到有女性气质的对象，而这是他在现在环境里没有遇到的。因而，他，需要等待。缘份，不是可以强求的，是邂逅、是耐心静候中的天赐。

他的另一事也值得记录。在与人交流中，我们会发现自身的认知缺陷，一些为他人看作常识或当作惯常操作的，在你可能是首次听到看到，或者仅有模糊印象而此时此刻才得到直观认知。我年长于他，喜欢琢磨3C，包括APP。讨论到银行利率时，我提及自己的加点情况，以及近几个月还款总额下浮数额，他好奇我的信息渠道，然后按照我的指示他打开自己的银行APP，一看，原来他的加点更高，并且因贷款金额更高，两年所还利息接近于我三年利息。而不管两年、三年，我们所还利息都已是不小的数额，值得共同表示惊讶。

他解释为何不用公积金，以及当时为何加点如此之高。我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一些遭遇。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尤其没有贵人指路时。10年来，我总在吃亏中进步，知道得更多，因而更易识别套路更善于争取自身利益。两年前，他在懵懂中就被加了那么高的贷款利息点数，而他置业时正值行业下行时，因而，如果换作他人，在加点上完全可能是另一种结果。对此，他的解释是，当时一看利率那么高，就想着几年内把130万全部还完。“但现在看来，有点难”。这又跟我年轻时那么像，预期好时，当下吃点亏都无所谓，但谁知你美好的长远预期，是否会遭到大环境的扭曲。因而，当下的、手里的，才是真实的。我们都将为没有及时地于真实的世界而付出代价。

我们的不同，着重体现在对一些事情的认知，我是理性的悲观论者，但他近于盲目的乐观派。而之所以乐观，与他的工作关系密切。在那样的环境里 ，一切都是美好的，因而，在课堂上才能传递更多正能量。在听到我所讲后，他受了不小的震动，尤其在我的一些追问下，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自己，也仍然受到环境的负面影响，因而必须清醒认识到书本与现实的差异。

五天老小区卡点值勤，如果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些人有些故事其实可以记得更鲜明更生动，近一周后，已有时过境迁之感，因而，除印象特别深者，其他都已逐渐模糊。在此，还想记下另一些人和事，以供未来回想之用。

我们值守处叫17栋卡点。被告知目的地后，我在联络人发来的图片上，怎么也想不出这里也是需要值守的，一直以为这条陡峭的坡路，直达的是工地而已。原来，这里还是几栋老居民楼的出入口。住这里已一年有余，虽知道周围许多老楼，但这一处，如果不是此次志愿服务，可能会继续被经常路过的我所忽视。从这里，已经可以知道这类老小区在城市中的存在感，是那么地弱。这正像住在里面的人一样，也基本是老弱病，以及年轻的穷小伙们。

从5天的值守来年，住在里面的人大体分为三类，一是老人，部分是早已破产的老厂的老职工，部分是郊县来城务工老人，他们大多做保洁类工作，其中一对近70岁的夫妻，服务的是同一小区，老头我早有印象，封控后我时常注意到他是唯一可进出小区消防通道的人，我把两份未吃的盒饭托他们“处理”后，他更是增加了对我的亲近感，小区见到时，必然要打个招呼；二是有一技之长或相对固定工作的中年人，他们部分长住于此，部分把此处当作类似招待所一样的地方，长住于此的多是附近商场超市的销售人员，还有一人是修理电器的，另一部分大多是自己做点需要不断腾挪的生意的；三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值守中至少遇到两位。这很像我11年前在北京租房时，住隔壁采光最差的小伙子，平日深居简出沉迷于网游，交谈中才知道是去过世界许多地方的旅游达人。17栋的两个小伙子，一人曾跑一公里多路取快递，取回来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计算机有关——都是过来人了。年轻人都有一种近乎痴的自觉，过于老实，说单日出就一定不会双日来试试。而老年人和中年人是不会如此自觉的。

其中一个身体健实的婆婆，有着一张健谈的嘴，大有居委会主任的气质，来往进出的人，家有几人，各人在做什么，生活得怎么样，都在她的绝对掌握之中，并且都能以特别绘声绘色的声气介绍给你，其中一些，还带着一点神秘，让你觉得此次谈话，知道了许多意料之外的重要消息，要非常感恩于她。终于结束了谈话，我沿坡往上走，希望透透气，并且可以俯瞰铁皮外的大路上稀少的行人，大约她离去五分钟后，我看到一对老夫妻在铁皮敞开的门口公路对面散步，然后女的看到我后，径直走拢，打开门，朝我笑着走来，我方才认出正是刚刚那健谈的老婆婆，她满面神秘地悄悄告诉我，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出来。几天后，我才看到那另一条路，其实是一面不太陡的坡，而要从坡上下来，须经一人住房的外围。我猜，她大概就住那一栋的某一层楼了。

修电器的中年男子，一个早晨要往返四三趟，每次都购置一点肉或菜若其他生活用品，应该是在做长期居家的物资准备。前几次不熟时，他总解释自己是修电器的，有事要出去，并且出门条也懒得给你看，单双，甚至有无，对他都不是障碍。初次看时，我们注意到他出门条电话一栏的后面，括号注明“修电器”，于是跟另几个类似注释的一样，放松了管控的原则。

中年男子当然并不是出门修电器，而是利用了这身份的便利，并且也有点在特殊时间故意显摆自身“特权”的意思。这在我们看来，既无法恨更无法感觉亲近。让我们产生亲近和同情的，是另一类要一天出门两次以上的。特别是一个可能年过八旬的老太太。她每次只能提不多的菜，两日一趟，需要备好老两口的粮食，而老头，用她的埋怨的话说，是得了心脏病，躺在床上，动都懒得动，“啥都要你去做”。于是，她只能在怨气中，至少从步梯的不知几楼，往返菜市两趟以上。我们目送着她进出，希望她的身体康健，熬过这段困难的时期。

另一个较干瘦的老太太，估计70多的年龄，我们检查门条时，她无助地诉说着如何开不到证明出去取钱，连菜都买不了了，等等。说着就掩面偏向一边哭了起来。我兜里多时不揣现金，此时也是爱莫能助。这事在我们想来可能极小的事，但在老人家那里，却可能是压倒她的大山。前一个老太太咕哝着说儿女又无法来帮忙，而这一个稍年轻的，却没有提到可能给予帮助而暂时无法来的子女，我们不知道她是否为孤寡老人。如果是，那这样的冬天对她可远远算不是友好和宽厚了。我趁着回小区做核酸的时机，赶紧到车库把车里的100元现金带上，但返回值守后，直到接班的来，也没有等到她。

不会用微信购物，甚至身上现金耗尽而彻底陷于困难的老人，在这个老社区绝不是孤例。我所在小区出状况而再无法出门后的几天，通知说老小区也不再允许出门购物，而是社区帮忙购买。估计这反而会解决很多难题。几天后，我又到社区帮忙，不到一整天的时间里，接到多个电话，听到其他人处理各种两手的问题，更加深切地认识到这样的公共危机下，所有人的不易。居民不易在出入的受管控。有从医的妻子在外10余日，丈夫在家独自带娃，想一人返回，另一个到岗值班，但政策是无法允许的；有因密接门上被贴封条而受到惊吓希望撤去封条而与工作人员吵得不可开交的；有社区人员致电解决生活困难但怒气未消恶语相加的；有欲返家但得不到肯定答复而迟迟无法如愿的；有家人去逝要出门火化而被告知形势好转后再返回的；也有在社区仓库已蜷缩20余日无法返家还要每日面对各种突发各种无理取闹非常时期仍面临领导责骂、已近忍耐极限却仍在坚持的；还有很多有着基础疾病甚至重病急需出区治疗开药而被建议就近治疗的……

无论哪一个层面，哪一个个体，在这样的情势下，所遭遇的都既是小事，也是大事。但所有相加，在一个特定的时代，都是如芝麻一样如水滴一样无足轻重的历史尘埃。亲历其时其事，我更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以及危急下应变能力的重要。几千年的历史里， 我们经历的难处不可谓不多，积累了很多应对的方案，但个体的人，能力有高低，记忆有好怀，同样的困难下，生存境遇千差万别。家长群里，有人晒娃种菜摘菜，另一些娃却在逼仄的空间呼吸着滞浊的空气。没有绝对的大同，只有绝对的差异。

除了能力与物质条件的丰厚储备，带来抵抗逆境的绝对优势，前者往往也有着更好的身体素质，这，才是一切可能的着急前提。因此，也像有人说的那样，如果你发现自己难以有所作为，或者在竞争中难以胜出，那么，你的底线，应该是把身体养好，活过别人，你可能就会最终“胜出”。

回到这段经历最初遇到的两个人，他们分别是第一天与我一同值守的同龄人和第二至第五天一同值守的差异较大者。前者与我在过于相像，以至于既有着大量的共同话题，又觉得甚无味道，因为，都一样，都知道，不稀奇。比如都出生于农村，父母都没有职工社保医保，都拿着不高不低的聊以养家糊口的薪水，都在公家的单位……在值守这件事上，我们也都懒得去想另一种可能，比如在不同的卡点，或者不同的工种，如果五天五样，那岂不多很多体验，但我们都要么没有这样去想，要么想了也懒得去行动。第一天值守的人中有国资委的，可能还有着一官半职，次日他就暂停了或者换岗了，他就比我们多了一些体验和阅历。比我年轻的人党校小伙子，把这话说了出来，他说也有人叫他去当小喇叭，仍然因为懵懂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小喇叭，就选择了好懂的卡点值守。但感受了值守的无聊后，他开始“见异思迁”，果然，第五天他就因有工作而无法继续，而等到可以继续时，必然不会再回原地，因为原地已有替补安排。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

从11.11至今，仍没有看到走出去的希望。但我的志愿服务却已到了可感知的结束。无论这场冻结还要持续多久，我的人生体验，也就增加了以上一点而已。记下来，是为了让未来的某个时候，不显得那样空虚。当然，这只是记录了宅子之外的事情，宅之内，小孩的可爱，调皮，家人长时间的共处，也都可算全新的体验，只有待再有这样的空闲和意愿，也再像这样，草草记下，以对自己负责，对未来负责。

最后，记一笔自己昨天突然做的一件事。昨日晚饭前，我突然想到要整理一下家庭常备物资，于是在wps上用思维图，详细地分门别类，把日常生活、应急、生病、外出等项目的必备物资罗列了出来，并多方查找资料进行了完善，基本可以算是原创了。查资料的过程中，看到一人说自己是深度末日爱好者。联想到《生活大爆炸》里Sheldon的应急背包乐事，对自己的荒唐与可笑又加深了认识。所有的悲观，可能都是“末日爱好者”的痴迷而已。世界可能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坏，就像也不会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好一样。过程中，需要调节，不断校正认知的偏激。

而认知的形成与巩固，一方面缘于性情，同时也受到信息环境的极大影响。因此，需要像有人说的那样，尽量放空，避免接触（接触，exposure，既是接触外界，也是暴露于外界），注意力用于真正有用的知识和真正美好的家庭生活。所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定力。最后，危机感必须时刻有，危机感甚至等值于生命的意义。在深刻的危机感中，可以蕴蓄最持久的奋进伟力，鞭策自己珍爱年华，不断前行，担起重任，不辍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