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熟悉的一切

我熟悉这儿的一切。

我熟悉门前的土地上哪儿是砂土哪儿是黄泥，我熟悉哪一块砖下会有蝎子，哪一棵树根下会有蚯蚓。我熟悉哪儿会长出一株狗尾巴草，哪儿会生出一支茅草根，过了几天肚儿就涨了正好剥着吞。

我熟悉刺槐树上哪根枝条先绽出茸绿，我熟悉泡桐树上哪一朵花最先凋零。我熟悉哪一对燕子年年来到房梁上，我熟悉哪一只斑鸠会飞过苍黑的屋脊。我熟悉哪棵枣子会长得像大拇指，我熟悉哪片叶子会被我罩住眼睛，在阳光下小寐。

我熟悉哪个屋角会有一块青石板，我熟悉哪个巷口会吹来强劲的风。我熟悉哪口水塘底下有一尺深的淤泥，我熟悉哪个洞里会有巴掌大的鲫鱼藏匿。我熟悉哪块菜园会有西瓜，我熟悉哪块田里植有荸荠，吃上二十来个就会撑起肚皮。

我熟悉哪只狗子会打喷嚏，我熟悉哪头牛会流眼泪。我熟悉哪只猪见着我就哼哼唧唧，我熟悉哪只鸡见着我就躲避。我熟悉哪条蛇钻进树洞，我熟悉哪只青蛙会挨近我的窗口，唱歌给我听。

我熟悉头顶一天会飘过几朵白云，我熟悉河里一天会出现多少倒影。我熟悉水田的每一支稻穗，我熟悉畈地的每一棵花生。我熟悉沙滩什么时候潮湿，我熟悉旱地什么时候寸草不生，无人过问。

我熟悉山上哪儿会有一个坑，我熟悉哪个坑里会有青藤，我熟悉哪条藤上有划痕，我熟悉哪条划痕刻得最深。

我熟悉河里哪儿有一片浮萍，哪片浮萍没有根茎，只能随着波浪浮沉，只能漂流在每个黄昏。

我熟悉每一张面庞，每张面庞上的眼睛，每只眼睛里的深情，每片深情里的青春。

我熟悉每一次微笑，每一句唠叨，每一个拥抱，每一次心跳。我熟悉每一次挥手，每一次转身，每一声哭泣，每一下欢欣。

我熟悉每一次熄灯，每一次黎明，每一个梦魇，每一次呻吟。

我熟悉每一次雪花飘落，我熟悉每一次大雁南归，我熟悉每一次等候，我熟悉每一次由熟悉到陌生。

我熟悉眼泪的颜色，我熟悉离别的滋味，我熟悉思念的声音，我熟悉孤独的寂静。

我熟悉这儿的一切，如同熟悉我自己的禀性。

我熟悉这儿的一切，如同熟悉我依附的灵魂。

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就像空气一样，我不会在意它的存在，但一旦抽离，我必定会红紫着脸、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我生，我长，我别，我归，我念，我想，我笑，我忧，我的每一个熟悉，我的每一份真心，都深深地埋在这儿，执拗地发生。

只为，我的故土，我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