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

一、林非晚记

1

十年来，我总是反反复复的梦到尚屿。

之前的梦，总是一闪而过的记忆，泪水浸湿的枕头和无助无望的今天。

而这一次，我居然能记下这个梦境，放映又放映。

梦中的我们在上体育课，我莫名其妙的迟到，体育老师理所当然的紧皱眉头，说了句奇怪的话：他们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梦里的我一愣，赶紧查看手机，发现并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

倒是微信有一个新好友，我不禁问道：谁加我？

他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我下意识的吓了一跳，十年来我从未如此清晰看到他的模样，他没变，还是毕业时的那个模样。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是太久未见，才会记忆停留。

梦还在继续，他毫不犹豫的走向我，把我拉到旁边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没来找我？

我就被吓醒了。

醒来后，习惯性的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给闺蜜洛霞发了消息：「我又梦到他了。」

洛霞对我们的事情了然于心，第二天一早就给我发来了消息：「赶紧去相亲吧，找个男人你也不至于此。」

「滚」

「听说别人都快结婚了，你还念念不忘？」闺蜜狠狠的扎了一针，原来是他要结婚了啊，怪不得这次会这么清楚的梦到他，兴许是上天怜悯我苦恋的十年。

是曾韵吗？我很想这样问，但还是没有，听说毕业后他们去了同一个城市，后来选择了在一起。那时我以为我已经放开了，但那根尖刺还是深深扎进了心里。

见我没有回复，落霞又发来了消息：「好啦，今晚姐带你吃好吃，安慰一下。」

「安慰什么？」

「毕竟你喜欢了那么久，却没有一个结局。」

哪里没有结局，现在不就是结局了吗？仓促又潦草的结局，没有道别，没有联系，没有后面的故事。

2

2012年，我们16岁，刚上高一。那是入秋的傍晚，罕见的火烧云笼罩着整个校园，无论是树林花草还是建筑道路都因霞光泛起羞涩。

泛红的还有我的脸颊，也算是见色起意，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从此难以忘掉对他的想念。

那天的天空真是美不胜收，晚风轻拂，斜阳若影，他站在隔壁班的走廊望着天际，笑容可掬。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明显比平时快很多，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眼睛也不由自觉的跟着他，最后嘴巴不禁问落霞：「那个白色的平头男生叫什么？」

落霞外向好交际，刚开学没多久就把整层楼的人都认识了。她也正看向天边，听到我的话才看了那群男生一眼，脱口而出：「那是二十班的尚屿。」

等她反应过来，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们都知道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认识他，为了不遭受落霞的暴风似的起哄，更为了离开这里的准备。

或许是缘份吧，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他那么亲近。

虽然时间有点长，弹指到高二了，我们都选了理科，又成为了隔壁班同学。

但我跟他的40公分是在补习班里，这一切都要缘于我的物理成绩，也缘于他的精益求精。

3

第一次听到我名字时，他疑惑的问道：「非晚？挺好听的。是桑榆非晚的非晚吗？”」他边说边用那纤长又白皙的手指写下了那四个字。

其实是我们家这辈女孩子排非字，我妈就随便取的，谁曾想林非晚那么有诗意。

在补习班的半年里，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同学关系，他比表面看起来活泼，有时话还很多，我一向喜静，喜欢自己呆着，宁愿大家不说话。可是他却令人舒服。

他很喜欢吃板栗，每次都会给我一大半。他很擅长解物理题，却总问我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解答方式。

一星期中，最快乐的最盼望的莫过于去补习班，幸好他是坐在我后面，要不然学习肯定要分心。

平常补习后，落霞都是和我一起走的，今天她有事没来，尚屿便我和结伴回校，等红绿灯时他说道：「我们英语老师老夸你。」

我们一直都在尖子班，任课老师几乎都一样，我知道她一直很喜欢我，但真没想到都夸到了隔壁班。

「都说了什么？」我喜不言笑

「说你英语很厉害，像那种名著，你都能翻得非常完美。」他笑着说，接着又以极快的速度变换了情绪，接着问：「听说你毕业后要出国啊？」

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这是我刚入学就定下的目标，也是我唯一的目标——去国外。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纱，继续说道：「国内好大学挺多的。」

「我知道，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离开的原因啊。」我的语气很淡，没有抬头看他。

我向来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像是没有起伏的机器，但看到他这样，心里既煎熬又纠结，指甲深陷于肉里。

「好的，我知道了。」他冲我笑了笑，他总是很爱笑，干净明媚，撩抚人心。

我也回敬了一个微笑，说实在的我不太喜欢笑，可能是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他很喜欢笑，可能这也是我那天多看他一眼的原因。

绿灯了，他突然拉着我的衣袖往前走，没有回头的走在我前面，打着结巴的说：「你走路横冲直撞的，上次看你差点被电动车撞到了，还是我拉着你走吧。」

我走路确实不太看路，但上次是那个小哥的问题。总说福祸相依，看着他牵着我的衣袖，手指偶尔摩擦到肌肤，心像被火烧着一样，热辣辣的，一直烧到脸上。

4

我总尝试掩盖对他的感情，不露声色的喜悦和难过，终不敢踏出一步，深怕没有好结局。

可是我也曾想走出那一步，也想打开心扉面对自己，因为太诱人了。

补习班结束那天晚上，老师叫我们去吃饭，他就坐在我旁边，趁着他们聊天时，他偷偷说了句：「非晚，你好像比我遇到的所有女孩都有趣，我能跟你一起聊很多东西。」

「以后可以经常一起学习。」我没敢看他，第一次有人说我有趣。

我琢磨了好久，翻来覆去的想着这句话，雀跃于简单的一句话又懊恼于今天慌乱的回答。

那时的他很耀眼，无论是长相还是学习，送情书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每次路过他们教室，都能看到放在桌上的彩色信纸。

毫不夸张的说，他三年收的情书与高考所用书籍相差无几。

他从小就受欢迎，男女老少无一不喜。

不过他说他有个最好的朋友叫陈晓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尚屿的救命恩人。

我也注意到陈晓科，和曾韵是同一个班的，每次都会在楼下等尚屿回家。跟他并未说过话，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他很白，煞白煞白的。

我跟尚屿很不一样，除了成绩可以匹敌，其他都是相反的。

我从小就没有朋友，不爱笑，还不太爱说话，连我父母都嫌弃。

但是我很爱他们，从出生就开始爱他们，所以我从小就开始讨他们欢心，去做很多家务事，每次考试都拿第一，不爱吃零食不买新衣服和玩具。

可是换来的却是：她根本不像个孩子，反正我们也不爱彼此，我们还年轻，应该早点开始新生活。

后来他们终是离去，走的前一晚还在客厅外留下了我最痛心的记忆。

「我才不要这种怪物。」

怪物？我鼻子一酸，擦了擦不禁流下的眼泪，继续听着他们毫无避讳的交谈。

「我也不想要，我们当初私奔，父母反对，现在根本回不去，要不把她自己留在这里。」

「她还那么小」

「可是她从小就可以照顾自己」

我的房门被推开，妈妈先开口说话：「非晚，爸妈要分开了，你从小就懂事，会理解我们的吧。」

我没有说话，呆呆看着他们。

「你能自己照顾自己吧？我们会每个月给你寄很多钱，你不能跟别人说我们走了，可以做到吗？」

直到他们收起行囊离开，我才哭咽的抱着她的手：「妈，可以不走吗？」

「乖，你长大了再到国外找我。」

「妈，你爱我吗？」

他们没说话，义无反顾的走了。

后来我知道他们没有出国，只不过不想让我找到而已。可是我想离开，远到看不清之前的痕迹。

我那时十二岁，一个人生活，也越发孤僻。幸好小初那段时间，有落霞不嫌弃我。

我那么胆小也是逃避，我这么努力也是逃避，不知不觉间，我从小就避免遭到抛弃。尚屿的出现是个意外，让我不能坦然的面对自己，我想避免，却避免不过来。

直到听说尚屿收过那么多情书，只回过一个人——曾韵。

内容倒也是公开透明，只有简单一句——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句话，但作为尚屿唯一回复过的女生，外界都在说他们俩毕业后一定会在一起。

曾韵和尚屿确实很般配，一个是理科尖子生，一个是文科大才女，更别说长相身高了，就连我一个女生都很喜欢曾韵。

我承认我自卑了，也嫉妒，他的靠近只会让我受伤，让我分心，让我不能自已。所以我故意远离了他。

他那时也找过我，随意问了最近的学习，见我爱搭不理，便也赌气不再联系。

我就越发笃定他对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幸好自己判断准确，要不然可要自作多情，伤心欲绝，反正不同班，低头忙起来便可清心寡欲。

于是，我们继续着各自的生活，换了另一个下楼的阶梯，假装看不到彼此。对于落霞偶尔要通报的新闻，我也简言婉拒。

5

高三因为成绩优异，我们被抽分到小班教学，俗称的尖子班中的尖子班。共二十人，四个女生，他却偏偏坐在我后面。

南方深秋，草树萧瑟，桂花飘香，烟雨濛濛，凉意习习。

「你要不要吃板栗？」

上晚自习前，外面还是闹哄哄的，班里却是一如既然的埋头学习。坐在我后面的他突然轻轻地拍了拍我，仿佛又回到了补习班里。

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跟彼此说话了，近一年的沉默让我对他的语音系统失控，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懵懵的点了点头。

他乐呵呵的立即从纸袋里取出板栗，手指触碰到手心，他小声地说了句：「你的手好冰。」

便立即把整袋板栗都放到我手心，说道：「暖暖」

我会心一笑，说道：「谢谢」

他试探性的问道：「非晚，以后还是朋友吗？」

我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他的笑容又掀起了波澜，我知道那一刻我输了，我逃不过的，只要他一重新出现，我的故事就不能由我书写下去。

他显然比往常殷勤，很热心的给我解题，在我旁边看着我，去哪里都在等我。

慢慢的，我们成为了班上同学的起哄对象，连落霞这个路人都觉得他的余光里都是我。

于是，我也觉得他喜欢我。于是，我开始打开心扉。于是，我放任自己去喜欢他了。

那两个月，我们感受了耳机中周杰伦的青春，落笔了数学书几何图的计算，走过了校道里木槿花的乐园。

只是多年后翻开乔一的我只喜欢你，仅剩我自己了。

就好像我的喜欢被死灰复燃，他的喜欢却来去无踪。不，他也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喜欢的话。

自从换了座位后，他不再主动找我，不再给我写纸条，不再跟我分享生活。

我本不想自取其辱，但不明不白的感觉太难受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尚屿，你喜欢我吗？」

「我们可以毕业后再谈吗？」

我的妈妈也逃避说爱我，因为她根本不爱我，他们都在追求他们的快乐。

我之前哭过很多次，所以那天只是深深呼了一口气，潇洒的转身后抱怨自己本不该走进去。

于是，无数个夜晚的崩溃后，我们又进入了冷战期，在高考的路途中，我们擦肩而过，形同陌路，自顾自的走着。

虽然经常会被我们的往事勾起，虽然偶尔在马路看到他的影子，虽然我每天都不开心。

可是我可以很好的在表面控制自己，至少渐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会在睡前浮起。

所以后来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如愿出去，又不得不回来。

6

也挺好，我现在终于和自己和解了，开始打开心扉，接受不同的声音和往事。

只是我对他一直都放不开，无论多么努力去接受别人，最终觉得我根本不可以，因为他一直存在我的脑海里。

我每年都会想起我们的毕业，毕业那天的谢师宴，我的眼睛总情不自禁的望着他，又忍不住流下，只是众目睽睽下，我始终没有勇气再说什么，而他好像欲言又止。

高考后，我一直在分析，为什么当初不能有个好的结局？后来为什么不再见面？

答案就是别人不想和你有故事。时间也印证了我们的轨迹，我们去了相隔很远的城市，又到了更远的距离。

只要见不到，我就能控制自己，由自己去书写故事。

有时候看多了偶像剧后更想着多年后的重逢，只是多年过去，重逢的只是记忆和不变的结局。

「高中90周年校庆，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