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青未了|文化馆旧事

李晓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也改变了许多人。我在记忆里逆流而上,重返上世纪90年代歌声满大街的县城。县城里那栋灰白色的小楼,是县城文化馆,寄托着我梦想的地方。

那年夏季的一天,天空中接连奔突着惊雷,我在倾盆雨水中赶到县城文化馆楼下时,早已成了落汤鸡。之前我在小镇上的单位接到文化馆苏大姐的电话,她语气急促地说:“快来快来,你要的杂志都来了!”苏大姐长得胖胖的,她亲切慈爱的样子,让县城矜持的面庞在我心里有了亲近感。苏大姐是县城文化馆的图书管理员,她说的杂志,就是《人民文学》《十月》《收获》《钟山》《花城》《诗刊》,这些当时在文学青年眼里算得上圣坛的杂志。

在县城文化馆借来的杂志上,我看到本地诗人老柏接连发表了一组组气势磅礴的诗歌,如蘑菇云腾起。我对老柏羡慕至极,但我知道,我和老柏还不在一个“赤道”上。有一次,我从文化馆借来《诗刊》,再次看见老柏发表在头条的一组诗。我坐在文化馆大门前冰凉的石阶上,读得热血沸腾。我忍不住冲动,决定去拜访柏诗人。在一次文学座谈会上,老柏在我递过去的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他的家庭地址,会美术的他,还详细画出了线路图。老柏说,从他家窗前望出去,是日夜奔流的大江,窗外还有一棵槐树。找到老柏的家,我局促地坐在他面前,听他激情洋溢地朗诵新诗。我出门时,迅速瞟了一眼他家的饭桌,发现饭桌上是炒胡豆和几颗泡大蒜。我有些迷惘,一个诗人的食物,也是这么世俗寒碜吗?

县城文化馆和县城文化局合署办公,四层独立小楼,小院里有一排排榆树。我在树下等文化馆的文学辅导干部卢诗人时,曾经偷偷咀嚼过椭圆状的榆树叶,好苦涩的味道,令我想起童年的中药罐。卢诗人是文化馆的创作员,还负责辅导全县文学青年的创作,有好多文学发烧青年把他当作长夜中的灯盏,当时民间还流传着蓄马尾辫的卢诗人的一些风流韵事。卢诗人还办着一份文学内刊,在内刊上发表文章,也是全县文学青年的梦。那一年,我在内刊上发表了一些文字后,卢诗人大声对我说:“你该冲刺全国的大刊了!”

我和卢诗人常常溜到码头边一家舞厅里去跳舞,或者去看当时流行的录像片,有时还去江边坐坐,聊聊我们各自梦想的生活。后来,卢诗人做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辞了职,去实现他徒步中国大地的梦。卢诗人沿途靠各地诗人接济,走了几个省后就停留在了北京。而今,他成了著名的影视编剧。我有一年去北京,在茫茫都市里找到了他的家。卢诗人请我去馆子里吃烤鸭、喝酒,喝着喝着,我和这个当年的县城诗人一起热泪长流。那天,我和卢诗人说起县城文化馆的旧址已经消失,卢诗人流泪了。在北京的人潮里,还有一个当年的县城诗人,为远去的故乡记忆缠缠绵绵着。

那次在北京,卢诗人还告诉我一个秘密,他当年从文化馆出走,其实是因为心里疯长的爱情遭到了雷击。他暗恋着文化馆里跳舞的一个女子,当他向她吐露心声时,遭到了冷冷的拒绝:“你啊,就靠写几句烂诗啊……”让人感喟的是,这个当年的县城舞蹈“女皇”,却被命运作弄,迄今已离婚三次,据说后来患了抑郁症。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当年坐着马车,重返他那寄有深深乡愁的小城时,首先扑入眼帘的是,他在小城的初恋情人和小时的玩伴结为了夫妻,正漫步在落叶飘飞的小城街上。里尔克忍不住热泪盈眶,而那匹悲悯的马,似乎懂得了主人的心事,也仰天一声嘶鸣。

给我一匹马,沿着虚拟的路线,我也要返回当年县城,去县城文化馆看一看。在那里,在发黄的纯文学杂志里,在发黄的记忆中,感受一下初心萌动的纯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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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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