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青鸟（一）发现

在宇宙中的探索是枯燥的，它并不像在网上看到的星系图片那样，目及之处璀璨夺目、鬼斧神工，宛如仙境般缥缈梦幻。现实是，由于星系与星系之间、恒星与恒星之间相对距离遥远，中间地带依然是无尽的黑暗。

在这浩渺的宇宙中，勇者号宇宙级舰艇从银行系第2022个虫洞穿梭到一个被命名为M180的类地行星附近。M180是江北太空研究所着重观察了好几年的类地行星，综合多年的数据对比和研究，几乎确定该行星上有生物存在。江北研究所有个标准，此项标准是为花销太大的时空穿梭而制定的，毕竟江北 太空研究所是民营企业，主要是以赚取利润为目的的。标准是只有类地行星确定有生物的概率达到极限，才会启动跨星系探索计划。

由于此次距离比较远，勇者号无法与地球指挥系统取得直接联系，所以此次探索行动配备了最全的探索阵容。拥有二十年驾龄的舰长秦关，11年驾龄的副舰长刘海，太空数据研究员江月、张瑞，还有具有很强太空作战经验的雇佣兵队长尖刀和他的两名不下，以及具有二十多年维修经验的陈师傅。

一路上张瑞都有些紧张和激动，这是它第一次执行类地行星探索计划。而与他同行的江月，却已经执行了二十多次了。天生怯懦的他在日常研究工作中，暗暗地爱慕着天生好强的江月。与她在一起，总是能被她那种独立又略带伤感的气息而感染。

“张瑞，了不起啊，终于肯从你那一亩三分地走出来了，我早跟你说过了吧，搞研究不能光用仪器观看别人给的东西，还要结合材料产地的具体环境情况，要不就限制了想象力了。”江月用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张瑞有些局促，看了看江月便又朝窗外望去。那双黑亮而且很大的眼睛是那么睿智，他发现江月如果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总爱微低头用那双眼微朝上盯着看一会，然后不经意间眨一下，再微微朝上盯着。那种微妙的感觉，至今张瑞都很难描述清楚。只是他有时候看着那双眼睛，会想到青鸟那双深蓝色的双眸。

“没，没什么，我也只是出来看看。”

生性懦弱的张瑞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的，他其实只是想多跟江月接触才报名了此次探索活动。本来他是不想来的，作为一个宅了快二十年的资深宅男，让他走出自己搞研究的那个小天地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嗯，不用太紧张，还是出来看看这广袤的宇宙，或许能让你在研究中找到不一样的思路”江月安慰道。

“嗯”

江月看张瑞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便自顾自地往远处那片深空望去。

张瑞则从窗外收回了目光，他自从一上舰艇便在观察周围人的情况，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爱观察爱思考这是优点，但是不爱交流这是个很大的缺点。

舰长秦关大概四十多岁，很高身材很匀称，口鼻宽阔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个坚强决绝的人物再配上舰长专有的制服，帅气沉稳肯定能迷倒一片迷妹。副舰长稍年轻点，瘦削中透着精明果敢，嘴角总是挂着些许微笑，让人看不透。和张瑞并排坐着的是雇佣兵队长幽灵，他一路上面无表情，大概三十五岁左右，从发际线到右耳朵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道疤痕正好从右眼角边上过去，差一点他的右眼估计就要废了。据说那是他和一个外星生物搏斗过程中留下来的，而那道疤痕也成了他最好的勋章和安全保障的背书。他身后是他的两名部下，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正襟危坐，张瑞看看他俩再通过窗户看看自己。厚厚的镜片，外加常年在研究室捂白的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庞，一股自卑感不自觉地便会冒出来。所幸，那张脸虽然苍白，但还算俊秀，这反而更增加了一种妖异感。

最不起眼的便是坐在尾座的陈师傅，他默坐在后边，没有与任何人有哪怕是眼神的交流，只是一直在摆弄他的那些修理工具。

距离目的地还有大约两个小时的飞行距离，张瑞和江月因为是研究员的身份时间相对自由点，所以趁这个机会闭上眼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目标M180星球即将到达，目标M180星球即将到达，所有人员请做好准备。”舰船自动驾驶网络系统露西用那带有磁性的声音通知大家。

“收到，谢谢露西。”舰长好像对恋人温和地说道。

“老秦，咱们这关系，太见外了吧。”露西略带调侃地说道。

张瑞是第一次见识到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还可以这样对话，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但是，他没有过多去想这些事情，因为他和江月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完成。只见江月在手碗上的电子系统上一按，眼前便出来了一个很大的屏幕。

“请调集所有观测系统，杰克。”江月对老朋友说道。

“收到，小月，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看你怎么又瘦了，光顾着搞研究，都顾不上吃饭了，你爸知道了会生气的。”

张瑞头上一串黑线。他再看看江月，发现她不但没生气，反而嘴角竟然微微的上翘，好像是一种幸福的表情，对于不善察言观色的张瑞来说，自然不明白其中意味着怎样的情绪波动。

正当张瑞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杰克却用那五十来岁温和父亲的语气说道：“我的小月月，数据收集完成，初步判定，该星球适宜人类居住，该星球有智慧生命活动，分期原始石器时代。”

大家听到杰克的数据分析，由原来的不耐烦变成了兴奋，这意味着在此舰艇中的诸位，都将会获得非常高额的佣金报酬。甚至连露西都兴奋地说道：“终于有钱了，我那引擎都好几年没换了，还有我现在的颜色太丑了，灰不溜秋的，我要让老爹给我换个好一点的颜色，用上等的材料，不刺鼻还香喷喷的。”

“我相信老爹一定能满足你的要求。”不苟言笑的舰长哈哈大笑道。

“露西，打扮那么好看又想勾搭哪个帅哥啊，我们秦大舰长可是跟你厮守了二十多年了呀。”副舰长刘海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哼，你懂什么，保持漂亮美丽才是抓住男人最好的手段。”露西说道。

刘海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继续看着眼前的操作显示屏。

舰长秦关也是一乐，便继续着手上的操作。

“杰克，调动舰载天文望远镜。”江月激动地说道。

“小月，这点你真不行，你得跟老秦学，最起码你得带个请字吧，我都比你年长三十岁了，对于老前辈总得要尊重一下吧。”

张瑞很无语，因为日常工作中，他跟设备的互动都是冷冰冰的，他有时候比机器人更加冷，那种关系就像两块冰块接触一样，除了滑溜冷漠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杰克虽然絮叨，但工作效率还是很快的。屏幕中清晰地显示出M180星球地表上的生态环境。有如地球上蓝色的大海，高大的不知名字的树木，还有姹紫嫣红的巨大花朵，以及太多数不清的情形怪状的生物。

有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家伙从一个沙丘状的洞中出来，伸了个懒腰，从边上拿了根带尖利石头的工具，回头张嘴对沙丘里说了些话，头上两根触角动了动，便朝密林方向走去，最后和几个同行的伙伴消失在了屏幕视线中。

此时大家都兴奋地观察着屏幕，尤其是江月，脸上由于激动脸上略带红晕，总爱皱着的眉心也稍微舒展了点。张瑞出神地看着江月，他自然对发现智慧生命很激动，但这不是第一次发现了，那个时候的激动早就淡去了。但对于江月，他可能不理解此时她的心境，这或许也是他与她之间不能逾越的鸿沟。因为这个鸿沟，才使得张瑞这个不太主动的家伙更加难以表达对江月的那份爱慕之情。

“小月，怎么了，可不能这样啊，看到你这样，你爸爸会伤心的。”杰克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瑞一惊，连忙扭头看向江月。只见江月眼噙泪水，那泪水或许就是最后的坚强。流下来是软弱，收回去或许就是坚强。

江月瞄到张瑞出神地看着自己，忙扭头把眼角的泪水擦掉，“没什么，只是有点激动过头了。”

张瑞这个情商低得离谱的研究员，这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许这种情况也不需要安慰，但不做点什么好像又说不过去，但该做什么或者该说什么呢？

他想了想，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顺势便拍了拍江月的手。

江月一激灵，忙把手收了回去，两眼瞪着张瑞。

此时的张瑞就像刚要动手却被发现的小偷，只能低下头听从命运的安排。

命运的安排，与其说是命运的安排，不如说是父母的安排。从来品学兼优的张瑞，一直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是邻居训斥孩子时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在高学历父母近乎无微不至的教育引导中，他如同瑞士手表那般机械地渡过了自己本该自由散漫的童年，渡过了青春烂漫的初高中生活，渡过了本该情窦初开的大学生涯，然后开始冰冷彻骨地研究员生活，直到他发现那个特殊的女孩，自立独立，坚强妩媚，如同春日梨花般清纯，又如夏日牡丹般那样热烈，这两种特性结合到一个点上却又那样和谐。他也想像她那样，自我，自由，敢做，敢为。生命的桎梏，不是生命的本来面目，生命的本来面目应该是炽烈、自由。不要忌讳别人的评价，更不能在乎他人的目光，你在乎那些，那便不再是你自己，不再是你的生命色彩。

炽烈，绽放，高光，当你即将生生地闭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是否能从记忆中回忆到这种时刻。

“系统故障，进入未明宇宙区域，进入未明宇宙区域。老秦，我怎么办？救救我。”露西惊恐地说道。

“保持平静，露西，设备运行是否正常？”秦关斩钉截铁道。

“老秦，设备运转正常，但进入未知区域，怎么办？”

“保持冷静。”秦关继续说道。

“嗯。”露西表现出对秦关自信的依赖。

其他人或多多少都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张瑞也在慌乱之中抽回了思绪，脸上难掩惊恐的表情。他无助地看着当前的情况，听着舰艇不断传来的警报声，似乎已经后悔离开他自己的小天堂。

而在此刻，他的左手突然感觉到一个温度，细腻柔软。他下意识的抓住那个温度，两只手紧紧抓住，似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再分开。

张瑞抬起头看着江月，江月此时也看向他，两眼对视。张瑞还是看到了那双蓝黑色眼睛，深邃智慧，似青鸟般的眼睛。

在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时候，突然从M180星球上发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这道光直接扫过勇敢者号舰船，扫过所有人。

张瑞只能看到白光中的江月，白光中的她也在看着自己，用那双青鸟般的眼睛，张瑞似乎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自己。

此时的张瑞的听力似乎已经失去了功能，他只能从江月的口型中分辨出大概的意思。

“不、要、忘、了、我。”

张瑞不知道时间怎么会拉长，他感到一阵灼烧感遍布全身，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对于广袤的宇宙，勇敢者号如同地球上渺小的夸克般瞬间消失了，短短的一瞬，虚空便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