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梦(四)

四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连民、素芝、刘妈、玉秀他们四位无声无息地在刷胶场上干着活。这日一早就比往常热,下午的天气更是闷热难熬。此时,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地面上也没有一丝风,树上长出不久的嫩叶被晒得低垂着,有些蔫了,从河面上反射上来的太阳光都炙人,刷胶的几位脖赤脸红,不停地擦汗。

又热又累,他们很少说话。前段日子因连民需要指点,素芝不愿说时也要说几句,今儿连民已熟练了。因此,这下午很长一段时间没谁说话,都不想说话,好似耗费不起说话所要付出的精力,只听得见刷子刷胶的声音。

一时,先利炼完胶下河来洗澡,刷胶场上才发出了说话声。

炭黑是橡胶工业的必需原料,极黑,橡胶的黑全归功于它。它呈粉状,极容易把操作人员的身上弄脏,可以说无论你炼胶多仔细,不出半小时手脸没有不黑的,何况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今天先利的脸尤其黑,黑得像刷了黑油漆的。他下河坡时,看不出他的鼻子。刘妈笑道:“素芝,看你还认不认得你的干儿子!”先利也知道今天的形象太不成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决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委屈与沮丧,忙自已宽慰自己说:“哪天不是这样子?——今天天气太热,出汗多越发容易沾碳黑灰。这没什么,马上干净。”先利边说边脱去背心长裤,手捏着一块肥皂向河边跑去,“噗嗵”一声一个结实而健美的男子汉身躯钻入水里。

玉秀看了连民一眼,朝素芝笑说:“素芝姐,还有一个漂亮小伙怎么没收为干儿子?”

“哪个?”素芝一本正经地问。玉秀说:“连民啦!”

素芝的脸上出现了快活的笑容。连民不解地笑了笑。

素芝用平静的口吻说:“谁还情愿做我的干儿子!没钱、没职位、连自己的房子也没有。今年春节,先利来跟我拜年,酒菜奏合在一起倒还有些,可屋子太小没地方摆席,只得让他在小桌上喝了几杯酒,陪客也没位置坐,没请。”素芝又朝面带笑容的连民说:“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穷素芝姨,欢迎你来我家喝酒。”

先利拜素芝为干妈,是刘妈、玉秀她们俩说笑话时提出的,自然先利笑着说好——愿意成为素芝的干儿子。再者,先利觉得素芝很好,常常给茶水喝、给饭吃、给东西用,今年春节便带了一些礼物上了一趟素芝的家,给她拜年。她们俩知道这事后说先利是素芝的干儿的次数更多了。对这毫无恶意的话语,素芝、先利都只是付之一笑。

几位以干儿子为话题不顾劳累和炎热正说笑着,不过声音越来越低,话语越来越短,眼看这次闲谈马上要结束。这时,赵瑞的老婆、厂会计常英拎着一黑提包,踏着台阶从上面下来,在树荫底一站,一手摇起鹅毛扇子,那对小眼睛里发出轻蔑的光,撅起嘴不冷不热地道:“哟!横竖只有一个女儿,要那么多干儿子做什么!”

顿时,素芝、玉秀的脸都沉了下来。连民脸色更不好看,眼里射出嫉恶、不平、愤怒的光芒。但这光芒只在常英的脸上停留一二秒钟,于是垂下头使出浑身之力刷起胶来.他是把抑制下去的怒火转化成了刷胶的臂腕力。刘妈是常英的姨妈,她想打破这个难堪局面,脸上挂起笑,嘴嗫嚅几下,可不知说什么合适。常英见自己出言不逊,玩笑开过头了,叫别人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生气,想必不能硬撑,便露出歉歉的样子笑说:“素芝姐,对不起,才我说话走调了,请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还没等素芝回应,她急忙打开黑提包,手边往里摸边道;“来吃喜糖,王飞的,他得了个胖小子。”于是,每人得到一小塑料袋糖果,好几种好吃的糖混在一起,都说王飞的喜糖档次不低。

刷胶的几位,各自取出一颗放进嘴里,将装糖的塑料袋往上衣口袋里一塞,接着默默地干起活来。常英站在树阴里,摇着鹅毛扇子,浑身凉爽舒服极了,她打消了马上上去坐办公室的念头,眉飞色舞地讲起王飞的老婆生孩子的经过。刷胶的几位离树荫不远,她讲的声音大都听得见。她说,王飞的老婆临产的前五天肚子就惊天动地地疼,头几次全家兴师动众造成虚惊,真要生的时候却由于懈怠孩子差点生在去医院的路上;那孩子胖胖的脸型,不像他的爸爸王飞,倒像他的爷爷王书记……平时,这样的笑话一定能赢得阵阵朗朗笑声,可此次只有刘妈笑着应了几声。

擦洗干净的先利,从河水里上来了。他穿着短裤,拿着衣服、毛巾、肥皂走到常英的眼前说:“常英姐,刚才听说发喜糖,我的呢?”

常英把目光移到先利身上,先利洁白而健壮的身体显示着男性的魅力,常英的目光变得有些贪婪了并停留在他那绷得很紧的短裤上,笑着说:“你的耳朵可真灵验。”

“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我看你炼胶时的那模样倒真像七老八十。”

常英在先利身前用手上下比划了一下,又说:“这才像个十七八的小伙。”先利被常英肆无忌惮和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好了,别扯远了。快把糖果给我吧,我还要快去穿衣服呢。”

“你的那份,你父亲拿了。”常英淡淡地说。于是,先利转身跑上去了,常英聊兴未尽,又接着讲起来。

从西边刮来了风,都觉得凉快了许多,希望这风不停。这风好像很随人意,不停地刮着,大家脸上的汗被吹干了,干劲较前也增加不少。但是,风力陡然增大,吹得帆布打卷不好下刷子,树木大幅度摇晃枯树枝叶纷纷掉下来,长湖河水的浪一浪高过一浪,岸边发出了拍岸的涛声。这时,天边冒出一大堆黑云,迅速向这边扩展过来,刚才还在大发淫威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耀眼灼人的阳光随之隐去,四周一片灰暗,在狂风中摇曳的垂柳和白杨的颜色倒觉得青翠了许多,看上去特柔和。几声远雷过后,刷胶场的上空就是一个响雷,随即有两点雨水下在头上,望望长湖河面,那一跳一闪的圆圈已很稠密了。

雷声摧毁了常英的闲聊声,她看看天,望望四周,尖叫了声“下雨啦”便慌忙往上跑去,她爬石板台阶的样子真像在逃命。

素芝大声道:“快卷布!”于是,四人手忙脚乱地卷起这匹还未完工的布。未刷好的布,卷后等晴了再刷。

雨很快就下大了,不远处的景物也模糊起来,脚下已有雨水流动,浑身开始感到雨水的冰冷,等把胶布卷好,四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连民搬胶布上来放入仓库,其他三位收拾刷胶场上的工具。

燥热得汗流浃背的身子突然被冰冷的雨水淋,这一热一冷,确实难受,感冒是免不了的,不得大病就算万幸了。连民把胶布往仓库一放就急忙往宿舍这边跑,他想尽快把湿衣服换掉。

“霞霞,快开门,霞霞,快开门!”他很快就跑到素芝的屋门前边敲门边喊道。

吃过午饭,霞霞坐在床上看了一些时候的书,天热易困,她一时把书一扔就躺下睡着了。她睡得很沉,虽然被吵醒了,还是迷迷糊糊的。误以为是粘贴间的哪个妇女来喝水的,心里一烦,大声道:“是哪个?乱敲乱叫,发疯了吗?讨厌死了。”她又嘟嚷几句,才慢慢腾腾起身开门。

连民今天够累的了,又碰上暴雨,心里不好受,又跑来把霞霞这骂人的话一听,心里一阵酸痛,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涌出来。泪水流出来,他心里一阵自责,怨自己不够坚强。好在泪水和雨水交汇在一起,不易叫人看见,要不然给人留下一个软弱的印象,他会更伤心的。

霞霞开门见是浑身是水的连民,满不高兴一扫而光,心疼地说:“连民,是你!怎么搞成这样子?”

连民无心解释也无需解释,淡淡地说:“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霞霞出来,很快被连民关在外面,以往连民换衣服,都是换外衣外裤,他就在院子里换,这次却要脱内裤。

刷胶的被雨淋的情形,霞霞见的次数多。去年她妈妈素芝下雨搬布摔了一跤腰脊疼了三个月,还有几次雨淋后发高烧。她望着眼前的瓢泼大雨,脑海里浮现出冒雨收胶布的困难而艰苦的场面,想象连民今天吃的苦头,悔恨自己刚才的无礼和冲动于是她转身对着门喊道:“连民,刚才我不知道是你,我不是有心骂你的!”里面连民听了这话,不知用什么话回应,泪水直往外涌。

连民换好衣服,拿着湿衣服打开门。霞霞忙说:“衣服就留下,待会儿我帮你洗。”

“谢谢,不用你洗。我有时间洗,真的!”连民头没抬起,他怕霞霞看到他眼里有泪水。霞霞正要劝说,连民又说:“我得快走,你妈妈马上就要换衣服。”说话间,连民那只没拿衣服的手握着霞霞的手。她的手纤巧、柔软、温暖,霎时间一股暖流流通连民全身;连民的手虽然冰冷却有力,霞霞此时感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痛快,但这种感觉没得到充分体验就消失了。连民放开霞霞的手。转身冲进雨中,向炼胶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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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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