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身阳光角：捧一本不一定看的书，喝一杯不一定懂的茶，静静享受

挤身阳光角

霜降前后，天气阴冷。这个时候，在家最幸福的事，就是择一个能看得见阳光的角落，捧一本不一定看的书，喝一杯不一定懂的茶，呆上长长的时间。

2010年冬天，在欧洲游学时，我们乘着小船看水城图林根的西洋景。明晃晃的阳光下，我看到一只狗卧在河边的窗台上，头枕在窗子下端的木框上，脖子下面竟然还有一个看起来特别舒适的垫子。我连忙拍了下来，与人讨论说，垫子是狗自己拿来的，还是主人给它放的。这个问题，12年后有了答案。我家的小狗两岁了，不知道她相当于人的什么年龄或智商，反正已经能应付她的基本生活，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全家的宝贝。家里有人时，她会用直接的撒娇讨好每一个人。家里没人，或者没人理她时，她就到各种角落去晒太阳。阳光房下的椅子上，女儿床边的沙发上，玻璃门里的小窝中，或者阳光房顶的角落里。她把一张嘴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自然会为自己拉一个垫子，然后用各种看着都特别舒服又过瘾的姿势，甜甜地晒着太阳，有时还会打盹打鼾。

人在骨子里跟动物没什么两样。人类早期肯定常会蜷缩在某些阳光的角落，我们刚生下来时也特别贪恋一怀之抱那么大的地方。温暖是生命不可或缺的，无论这温和暖来自阳光，来自火热，或者母亲的怀抱。舒适来自主观的感受，大熊猫坐在一堆竹子上会感到舒适，家里的宠物狗则喜欢棉质的垫子。人呢，或坐或卧，也需要软软的垫子，还有伸手可及的杯子、食物或者其它。人类对外来威胁或干扰的防范可能已经留在了基因里，准备安然放松的地方绝对不能太大，角落就是最好的选择。能称得上角落的，至少有两个可依靠的屏障，让人没有后顾之忧。

紫禁城房屋千间，乾隆却为自己选了一个几平米的角落。倚门伸进半个身子，就差不多要把头伸到了皇帝的榻上。这样一个三希堂却是乾隆的最爱。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他只能蜷腿坐在榻上，把书画捧在手上，肯定会吃力费劲，但他愿意窝在这样的角落里。我猜测，在这里他才能像常人一样把玩字画，不怕别人看到，更不怕别人笑话。

终日忙碌的一个朋友，周末发来一张照片，说她一下午都蜷缩在家里的窗台上。仅可容身的窗台上放了几个垫子，背上靠的，屁股下坐的，靠玻璃边垫腿的。膝前放了一个木质小茶盘，上面放着小茶杯，还有一本书。阳光从窗户玻璃上倾泻下来，笼罩着那个角落。逆光的照片上，光线下的角落有些昏暗，却更加吸引我的目光。我当然知道，这个窗台面对的是她家偌大的客厅。让我感动的是，她能一下午挤身在这样的角落。

第一次有单元房后，我把唯一的阳台做成了女儿的阳光角。她在那里学着站立，玩着玩具，试着看书，背了不少唐诗。周末时，我们三个人都挤在那里，几乎没有挪身之地，却常常能呆一下午，直到太阳下山时。现在的屋子有许多能见到阳光的地方，我却会长时间呆在几个小角落。看书时，我会和小狗一样挤在大门口，一人占一边。她卧在一个椅子上，我坐在椅子上，腿上一边放着书，一边放着本子。我用的是大本子，有东西要记时得一手捧起本子，一手费力地划拉，写出的字扭扭歪歪。写东西时，我会挤在小阳光房里。那里四周放着许多书，还有摊开的报纸，只留下屁股能坐下的地方。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我才能从心里飞出一个又一个蝴蝶。那感觉就像人要跑步时，都会下意识地把身子收缩一样。

这些角落，常常只有小狗会来。我把她当成透明又可爱的阳光，从来不认为是打扰。就算她跑来想让抱抱时，我也会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继续我的思维和文字。偶尔闲坐时，我会想到归有光的项脊项，一个北向的小屋子，靠一堵墙才能把阳光反射进屋内。苦学求仕的他，在那里读书多年，偶尔只有大母来打扰。角落的好处就在于此，既不会打扰别人，也可以免去别人的打扰。

读书人视书房为精神的伊甸园。老师到西安后，发现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室，不光有成排的书架，还有大书案，有大茶桌，能容纳很多人。羡慕之余，他问我，你喜欢喝茶吗？我说，一大早起来，冲一大杯酽茶，喝下去，身心全部苏醒，然后就不喝了，特别是开始写东西时。皇甫村准备开办作家村，主事的朋友说，要给每个签约作家提供一个大的工作室。我建议他，给再大的作家也只提供一个鸽子间，选一个阳光能照得见的角落就行。他觉得这样会怠慢作家，显得不够热情、大气。我着急了，就给他说，你真要给一人提供一个大院子大屋子，他就会在院子里放鸽子，回到屋子里打盹。

白鹿原上有一家民宿，主人是个精明又懂人性的小伙。他在小院子的台地上，分层隔出了若干个向阳的角落。窝在这些角落里，背对着厚实的土坡，面南晒着太阳，可以向远处眺望南山，也可以低头俯视湖水，还可以什么都不看地发呆。这样一个提供阳光角落的地方，竟然成了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很多人争相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