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岁月，有聊人生 10.1 之-平凡人生中的那些蹉跎岁月

生活不止有苟且，还有妥协和将就。

如果你和别人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

如果你和世界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

北京时间早上8点30分。

糟了！考试要迟到了......我去~~~

马小成从睡梦中惊醒，抬头一看墙上那悠然自得的时钟，仿佛在很轻蔑地瞅着他。离开考还有半小时，可目前位置距离考场也至少需要接近半小时，还得一出门就打到车才行。马小成迅速翻身起来，脸......不要了，牙......也不刷了，抓起笔盒随便套上一双鞋就往楼下冲。房子是那种90年代的老式楼房，没有电梯，他住在......呃......位于顶楼的8楼。

马小成，男，今年大四马上毕业了，重庆酉阳人，就是《桃花源记》里描述的那个酉阳，那里有个著名的景点叫桃花源，还有个沿乌江而建、风景如画的龚滩古镇，离重庆主城大概5个小时的车程，老家的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务农的婆婆。马小成就读于重庆工商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从小就对写作比较感兴趣。他经常都没在学校宿舍住，因为爷爷临死前给他在重庆主城留了一套90年代的老房子，离重庆工商大学大约半小时车程。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母亲改嫁去了远方从此没了消息，父亲借口外出打工也多年消失无踪不知死活，也从来没管过他的死活，他从小是跟着婆婆爷爷长大的。

哎呀！一个不小心踩滑，马小成连人带物从楼梯摔下去，感觉就像无敌风火轮那般地迅速，人摔在一边，鞋在另一边，笔盒摔开，签字笔、2B铅笔、橡皮擦、尺子四处散落，脚也崴了，左边小手臂和手掌擦伤，一边脸磕到墙上，裤子在栏杆边刮破一道小口子，白色的体恤像被铅笔素描了一遍那般，到处都是污渍。可即便是疼得不行，也阻挡不了他此刻对于考场的向往。马小成已经顾不得形象了，迅速抓起几支笔塞进笔盒里，套上鞋，一瘸一拐往楼下跑。到了街边，见出租车就招，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空车。好在一个美女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于是这辆出租车司机在他身旁刹了一脚，马小成急慌慌地告诉司机赶考要迟到了，司机立马载上一身衰样的马小成，往考场方向驶去。

等美女下车之后，马小成急迫地问司机：不是说重庆的出租车都是秋名山车神么？马上开考了，师傅，你……能飞一次让我过过瘾么？......嗖......嗖......

一般说来，压死骆驼的，从来就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马小成冲进考室的时候，考卷已经分发完毕，所有考生都已开始在答题了。监考王老师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运动鞋也穿成了拖鞋，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禁皱了皱眉，不过好在他对马小成印象还挺深，这四年来，只要是他的课，马小成从未翘课，做笔记也非常认真，而且每次都是坐在正中间第二排的位置，时常开展眼神互动。可即便如此，马小成每次的考试成绩却总是位于及格分数线上下浮动。在马小成身上，王老师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

“你迟到了，搞快点！”王老师比较严肃地对马小成说。马小成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里一边嘀咕：“切！还没超过半小时呢！”随即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平心静气了大约20秒，很镇定地打开考卷，快速扫视了一遍，却骇然发现好多题的答案都无法确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闭上眼几秒，又再一次扫视，这次是感觉连字都不认识了，一时间头晕目眩......

昨天晚上，大学相恋四年的女友和他分手了，原因是马上毕业了，她要回哈尔滨去了，家里已经在那边安排好了一切。而马小成实在是受不了那边的气候，四年中有一次寒假陪她回老家，第二天早上就病了，像个鹌鹑一样，熬了几天实在是水土不服，结果回重庆的第二天又活蹦乱跳像只兔子一样。哎......

失恋、毕业、前程......扰得他一晚上没有睡好，悲伤、郁闷、失落，以及对于未来的迷茫，他喝了三罐啤酒，倒在床上头疼了一夜。十几个小时过后直到这一刻，马小成的肾上腺素全部消耗完毕，一下子感觉全身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毫无力气，压抑下的悲愤也从全身每个缝隙冒了出来。他脑海中放映着和女友在一起近四年的点点滴滴，而每个画面他都无法暂停，只能反复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这时不在考场，兴许会好过一点吧？他还能继续蒙头大睡，不问世事，睡醒起来打打游戏、跑跑步、看看书，如果还做不到的话，他也可以一整天缩在被窝里大哭。然而他现在偏偏就是在考场，桌子上放着这么一大张令人讨厌的考卷。此时的教室里，除了众考生写字发出的沙沙声，和马小成憋屈而崩溃的心跳声之外，还有就是那监考老师虎视眈眈的眼神，以及一分一秒不断流逝的时间。

那个时候马小成真想元神出窍，肉身在座位上呆呆地坐着，而元神跑到旁边抄袭学霸的答案。思绪一团乱麻，意识里莫名其妙出现了倒计时，像解放碑跨年听钟声那样，铛......铛......铛......就在他想放弃的时候，突然听见考室外的院墙后面有人大喊:“马小成，加油！马小成，加油！” 即便是用屁股想，他也知道那个人是黄莉。这位女生的性格，就像是重庆火锅那样的麻辣，此时也不管马小成愿不愿意、时机合不合适，她就在外面拼命喊加油，而且还不是嘴巴上喊，她可是真的会有易燃易爆炸的行为表现。

黄莉，马小成儿时的小伙伴，也是一个院儿的邻居，她是从幼儿园开始就暗恋马小成的女生，现在也是工商大学的学妹，比马小成低一级，家境殷实，目前父母在成都定居。马小成有时在想，余生要是跟她在一起过，日子恐怕会无敌劲爆、尴尬常伴吧？可那时的马小成却从未想过，其实中国很多古话即使放到现在，也是有些道理的，比如“女大十八变”......

果然......等黄莉喊完加油，接着就听到“砰砰”两声，院墙外飞起一阵婚礼时才会用的彩纸礼花。这时候，听见有保安叫嚷着冲了出去。黄莉在墙外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像个兔子一样地逃了。

而教室里的马小成正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锲而不舍的回忆复习资料，那啥......还是许多题都把不准。他握紧笔，哪怕看不懂题目，依然努力地写着自以为是的答案。马小成的字写得十分正楷，方正平直。从小学起，他的本子上字迹潦草，通常老师需要辨认加猜，才勉强看懂他写的什么。因此，自打上初中之后，他将字迹方正平直作为了自己的第一目标，而后越写越好。马小成在考卷背后工整地写着：我要加油！我会顺利通过考试！我会找到工作！我会拥有未来！我是马小成！刚写完眼睛就湿了，进而豆大的眼泪滴到试卷上，模糊了刚刚写下的......“未来”。他确实很加油，加油到爆仓，他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一直以来倒霉、无能、卑微......还窝囊地哭。

不能哭，他强忍住眼泪，努力把将要哭出来的旋律憋回了嗓子眼，却发出了更奇怪的哽咽，像亚马逊丛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飞鸟叫声。监考王老师赶紧走过来，诧异地问：“你还好吧？”马小成很好啊，他这么多年，能坦然面对从小到大的同情和怜悯，能面对不断的失去，能接受喜欢什么，什么就会离开的结果。他靠一本写满幻想的记事本，去习惯痛苦，去面对未来。“我没事。”马小成回答道，说完他猛地站起来，原本盯着他看的同学们，都吓了一大跳，椅子一齐发出挪动的吱呀声。他们终生难忘这个场景：鼻青脸肿的马小成，站在考室中间，以众生不知道的原因，用尽全身力气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此时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一支签字笔，以至于弄得整个考场的人都不知所措，一阵凌乱。

马小成此时心里在想，如果悲伤有尽头的话，到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吧？从今往后也不会有更惨的事了吧？那么，老子今天一次性流完了所有的眼泪，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吧？！他一边哭号，一边用尽力气大喊：“我很好，我会好得不得了！我绝对不会再失败了！我要努力！我要加油！我会重新做人！”监考王老师实在没想到，他的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话，会迎来这么激烈的反应。整个教室的考生都被马小成吸引，部分同学还露出了钦佩的表情。马小成泪水滂沱，再次大喊：“我很好，我会好得不得了！我绝对不会再失败了！我要努力！我要加油！我会重新做人！”

监考王老师扶着眼镜惊恐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加油......冷静、冷静一下......”

马小成回到宿舍，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邋遢的鬼样子，猛地打开水龙头使劲洗、使劲洗，他想至少得把脸洗干净，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近期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的不像话，可是他并没有勇气不继续好好活着，而人活着，脸，真的很重要。

正如当下浮躁社会中的一些人，在他们自己的人生旅途中，经常跌倒后爬起来的那一刻，并没有及时把脸擦干净，以至于走着走着，就没了人样。

门口一个脑袋探进来“喂，你还好吧？”马小成都不用看就知道，黄莉又偷偷溜进了男生宿舍。她进来直接把一罐啤酒塞到马小成手上，“这世道，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先好好活着就行，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实现，考砸了还有一次补考机会，没事的。还有就是你前女友，那种留不住的人拿来干嘛？下一任都不知道比她好多少倍！”马小成白了一眼：“别再提这事了啊，已经翻篇了！”“噢，是吗？那太好了！既然是这样，你就更加应该好好地同过去告个别，如果你想表现出大度，那就祝她快乐且长命富贵；如果你想表现出冷酷，那就祝她孤独且长命百岁；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表现，那就祝她吃饭有人喂，走路有人推......”“嘿......你个......”“嘿嘿，干杯！”

九月下旬，秋高气爽。今夏刚毕业的马小成继续在四处找工作，也许是衰了这么多年，即便是衰神气势由强及弱，也要有个逐步适应的过程。简历投了无数份，面试也参加了4、5、6、7、8次，但过后总是没了下文。可马小成是谁啊？不到最后一秒绝不会再哭鼻子......于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简历都快打印不起了，于是心一横，老子跑外卖总行了吧？！马小成抬头看了看这盛世之下的朗朗晴天，此时此刻，却感觉并没有一片云是属于他自己的。

嗯，跑外卖是没有问题，可问题是交通工具呢？几公里、十几公里路你总不能每次都打车吧？坐公交也不现实啊，送餐可是有时限的噢！马小成看着自己银行卡里不足4位数的余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拨通了黄莉的电话：“你的小电驴能不能租我两月，我刚找到工作，想上班用一下。”“那恭喜你哦，我们俩还租个毛线哦！你拿去随便用，不过第一个月发工资了可得请我大吃一顿！”“嘿，我噎不死你，你个死丫头......”

于是乎那段时间，在南坪商圈附近，时常都会看到一个骑着粉色小电驴的外卖小哥，为了生活而忙忙碌碌、行色匆匆的身影，喝一口瑞幸咖啡的时间，他已然消失在那茫茫人海里。

记得那天是9月30日，马小成骑车到一个什么......雪的饮料店里取餐，看到两个女生身着和服坐在门口摆拍，比划着各种姿势，不时引来部分路人的侧目和黑脸。旁边不远处坐着一大爷，白了几眼那两个女生，也是满脸不屑。马小成从来对于这种行为都是看不惯的，此时的他肾上腺激素飙升，戏精附身，径直走进店里自己掏钱买了一杯最便宜的饮料，顺带把顾客的饮料取好先放进车上置物箱里，然后打开盖拿着饮料走向两位和服女，突然马小成一个踉跄，手上的那杯饮料如事先商量好了那样，雨露均沾般地照顾着两位女生，和服上湿了一大片。“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赶时间......”马小成把剩下的半杯饮料快速丢在桌上，像只兔子一样撒腿就跑，作案现场留下两和服女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哎哟！老子的衣服，还黏糊糊的，艹尼玛！”“你什么意思......你给我站住，你特么耍流氓吗！？”哈哈哈哈......旁边人都在看笑话呢，这时，旁边那位大爷斜着两眼，嘴里一边滋着烟，一边自个儿叨念道：“呵，死女娃子！格老子从小不学好，以为这是那个龟儿日本风情街嗦？特么的在大街上穿小鬼子衣服！我们重庆崽儿就是这么跩，穿一次收拾你一次，你信不信？！” 嘿，大爷永远是你大爷，曾经的重庆崽儿，现在的重庆大爷，也不比那世界闻名的“朝阳群众”差哦。两女生恶狠狠地瞪了大爷一眼，追马小成自然是没有追上，悻悻地站在那里跳着脚大喊死流氓。那辆粉色小电驴急冲冲地拐个弯就逃得不见了踪影，同时，从风中幽幽地飘来一句：“就算老子是个流氓，也并不影响我爱国！”

记得《叹息桥》里有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做不到是你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的，人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2020年春节伊始，正当所有人都卸下了一年来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学习中的疲惫情绪，满心欢喜地阖家团圆时，天降魔障，新冠肆虐。一时间满城皆封、人员驻足，昔日热闹熙攘的大街上，仿佛被人用抠图工具将人物全部抠走了一般。马小成也不例外，被封在老房子8楼，在楼下社区临时增设的管理处领取出门条，两天可出门一次去采购食物。有一天马小成从超市拖回来几大箱方便面、火腿肠、零食，外加几包蔬菜，几乎堆满了半个厨房。马小成懒得经常出门，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看书、写作。粗略算了一下，这一大堆食物，完全可以支撑他在地球上继续苟活一个月之久。

黄莉也被封在学校里，隔一天就要打个电话给马小成，她要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还活着才会放心。一个多月后，防疫政策稍微松动了一些，马小成也准备重新返岗挣钱了，一早来到楼下的路边上取车，“咦，老子的车呢......？”而一同被偷走的，还有他花了30块钱买的车锁。报案，登记，回家等消息......该走的流程算是走完了，可马小成又失业了。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这个时候黄莉又打来电话，老家的婆婆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隔壁邻居送进医院去了。因为之前一直就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平时也不怎么注意，这次意外摔倒引发心脏病、高血压外加脑梗，因为婆婆年纪较大所以情况还有点严重。邻居联系不上马小成，所以直接联系了黄莉在老家的舅舅，托他想办法联系马小成，因为老邻居们都知道，他们两家一直关系都很亲近。马小成当即坐火车匆匆赶回老家，在县医院见到了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婆婆。医生的会诊结论不容乐观，建议尽快转到主城区的三甲医院去。

马小成低着头在走廊上徘徊了很久，感觉脑子比上次考试那会儿还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算是孤立无援的他，最终拨通了黄莉的电话：“喂......”“婆婆情况怎么样了？”“那个......不怎么样，呃......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救救急？”“你没看支付宝吗？下午我就转给你啦。”“啊......那谢啦！我马上去处理一下转院的事，空了再给你说。”马小成挂掉电话，马上打开支付宝，这才看到黄莉下午转的一万块早就躺在那里了，这可是雪中送炭的救命钱呐！随即，马小成通过县医院直接联系了主城一家医院，当天晚上就把婆婆拉回了主城。也就在当天夜里，某大型售房网站上，马小成在主城的那套老房子也挂了出来。因为那套房地理位置比较好，而且也算是学区房吧，才几天就有中介带着人来看房，前前后后来了5、6拨人，都是为了小孩子读书。套内52平米、没有电梯的老房子，最后47万成交，虽然价格不太理想，可这点钱对于当时的马小成来说，也算是可以救急了。婆婆在医院里坚持了4个多月，花费了近30万，最终还是撒手离去，只留下马小成一个人，孤零零地继续坚守在这浮躁而虚华的尘世间。

那几天黄莉一直陪着马小成办完婆婆的身后事，在南山上的陵园里买了一个相对来说便宜一点的墓地，让婆婆入土为安。马小成蹲在路边沉默不语，婆婆从小把他拉扯大，比任何人都要亲，哪怕自己倾家荡产也要给婆婆治病，而今该做的都已经尽力了，虽然卖了房子但仍旧没能把婆婆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但马小成心里并不后悔，是的，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为了至亲的家人他可以豁出一切，就像在赌桌上梭哈那样的惊险场景他也愿意尝试。哎，现在连死都死不起，一个稍微正常、像样点的公墓就需要花费几万、十几万不等，这是连死了都不放过的节奏！主城的房子没了，但是婆婆在老家的村里还为他留有一套农房，门前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坝，以及半亩良田。马小成打开支付宝，默默地转了一万还给黄莉，看着手机里卖房剩下那最后不到10万的余额，心想：如若实在不行，就回去老老实实当农民呗，反正这个世道也饿不死有手有脚的大活人！这也是马小成为自己谋划的最后活路。

丢了工作，卖了房子，疫情也还在全世界范围内不断继续着。如今的马小成，只身一人，拖着一只大行李箱外加一个背包，这就是他目前为止在重庆主城里所有的家当。“那个......小电驴被偷了，啥时候被偷的我都不知道，多少钱我赔给你？”“等你以后发达了再说吧，先记着呗......我可是要算利息的哦。”“呵呵，老子都混成这个衰样了，还发达个锤子哦！”“哎呀！相信老娘的眼光，一位中文专业高材生，你特么不去写小说都可惜了......”

老娘，一个多么熟悉的称谓，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般。马小成开始认真地审视着黄莉，一直看一直看，看得这个“老娘”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青梅竹马、俩小无猜的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认真地对视了至少半分钟。“先住我那里去，想住多久都行，其他事情慢慢再说呗，这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儿，怕个锤子哦！”黄莉首先发话打破了僵局。

世间俗人慌慌张张，不过为图碎银几两。

原来，这个世界上容易崩溃的并不是成年人，而是......成年穷人。

马小成这辈子最落魄的那段时光，黄莉是唯一的见证者和陪伴者，永生难忘。

那段时光消极抑郁，失恋、失业、丢车、卖房、失去亲人，最后孑然一身，流离失所，加上这该死的疫情，一直不断地改变着人们的传统生活模式，经济形势急转直下，社会面上失业者众。马小成拿着一罐啤酒坐在天台，四下张望，举步维艰，感觉自己完全看不到希望，时常午夜梦回时，泪湿了整个未来。反正拿马小成自己的话来说，那段时间简直是衰到爆胎。

过不去就搁着，忘不了就记着，不然又能怎样？还能怎样？就这样吧，人总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黄莉在家到处找不到人，急慌慌跑上天台，看到背影第一句话就是：“别跳！”马小成头也不转，灌了一大口啤酒，“哎，放心吧，老子怕疼，不敢跳！”黄莉这才松下一口气，上前紧挨着马小成坐下，静静地守着他，因为她明白，这个时候除了陪伴之外，其他任何安慰的语句，对于马小成来说，其实都毫无意义。

而在马小成心里，现在唯一的光，就是自己擅长的那支笔，和手里那部已经写了一半的书稿。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马小成的语文成绩都比较好，特别是写作，高中时期就发表过几篇文章，大学时代便开始写叙事小说，手头上这篇没写完的，是他人生中第二部小说，也是在失恋分手之后中断的。

从小到大，黄莉比任何人都太了解马小成，虽然他时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内心依旧会坚守自己的信念；虽然他一路走来磕磕碰碰、经历惨痛，但他依然热爱生活，只要有一丢丢机会和希望，他就不会轻言放弃，这也正是黄莉欣赏他的一个方面。

好吧，怕个锤子哦！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未来还能怎样？！

黄莉家住南山之上，在风景很优美的一个洋房小区里。马小成坐在夏末初秋的南山之颠，重新开始着手整理这部书稿，而一并整理的，还有这几年以来的琐事片段，和一些零散的记忆。白天时分，马小成大多数是窝在家里写，有时也会去山上的一家小众咖啡馆，点杯咖啡，坐在院子角落里那个习惯的座位上，噼里啪啦写一下午，通常直到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他才会地数着路灯柱子踩着地上的影子，一个人慢慢走回黄莉家。

黄莉住的这个小区一直都有明文规定，晚上12点以后关闭大铁门，业主在那以后回家的，需要走后门的门禁系统，刷卡进入。记得有一次，那天马小成思绪涌动，一直不停地写，写到夜里咖啡馆关门为止。由于回去得太晚，大铁门已经上了锁，走到后门，摸了半天，才发现门禁卡没带。这大半夜的，想打电话闹醒那位“老娘”吧，又于心不忍。马小成这个时候想进小区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侧面翻栏杆进去。马小成摸黑正在往上爬着，只见这个时候，一个光柱适时地从天而降，那个“老娘”正在楼上拿着加长型强光手电筒，指引马小成撅着屁股爬栏杆。在身体翻过栏杆顶端，正准备下行的时候，我嚓！那该死的卫衣帽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顶端的防盗铁尖勾住了，以至于马小成整个人都被挂在铁栏杆上，那感觉，就像挂了一个上帝那般，然后......那光束开始上下左右不停抖动......我去你大爷的，那个死丫头肯定特么的在狂笑！然后紧接着马小成兜里的手机响了，电话另一头真的是笑出了猪叫声，关键的关键，这个时候她叫马小成......先别动，让她先拍个照......后来看照片，里面那货呲咧着嘴翻着白眼，感觉像极了耶稣被绞死的那个样子。

可不管再晚，客厅里那盏小灯总会为他亮着。温暖的灯光下，乳白色小餐桌上总会有专门给马小成留的宵夜。黄莉这个时候通常都会穿个睡衣抱个枕头跑出来，“回来啦？电磁炉上热着鸡汤泡饭，如果饿了就吃点，我先去睡了。”随后嗒嗒嗒......又一路跑回自己房间去了。不一会儿，她突然又钻个脑袋出来：“今天新买的睡衣，性感不？” 马小成歪着头瞅着她，一脸坏笑地逗乐：“你虽然穿得很危险，但好在长得还算安全......” “gun......滚！”

一直以来，黄莉只负责照顾马小成的饮食起居，从来不会过问诸如写作、未来打算等等方面的情况，从来没有，在这一点上，马小成很是欣慰。再疲惫不堪的身心，只要一回到这个温暖的小屋子，也就舒缓了。那一段时间，马小成寄居在黄莉家，小客房带飘窗，马小成经常盘坐在飘窗一侧敲笔记本，而黄莉则盘坐在另一侧，用笔记本经营着自己的两家网店，更新图片资料、处理顾客订单、联系快递发货，偶尔在间隙之中，也会不时地喵一眼对面写东西那家伙。房间里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咖啡，旁边的黄色咖啡杯永远都那么的温暖而夺目。这一桌子都是黄莉给马小成储备的弹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马小成很多时候会从晚上12点一直写到凌晨5点。

在那段很长的时间里，马小成的世界是微凉的，幸好，起码这间小屋很温暖。

在那段憋屈的岁月里，马小成的心里是微凉的，幸好，一直有人默默地在给他温暖与鼓励。

人生逆旅单行道又如何，蹉跎岁月无人问津又怎样，老子心中自有我方向！

经常写着写着就进入了忘我的境地，犹如在一条幽静的小路上，不断朝前奔跑，而那一刻并不在乎前方有没有终点。但终归是要停下来的，大多数是因为词穷，小部分是因为一个“老娘”在面前坐着晃，瞪着眼睛，似笑非笑。马小成问：“你一脸便秘的模样是想干嘛呢？” “老娘是想看你多久才会饿死......”“哦，不好意思，一写就忘了时间。”马小成迅速拿起一旁泡好的方便面，一叉子下去，起来是一整坨，水已经干了。黄莉看着马小成那无辜又无奈的表情，说：“面都被泡死了，你才想起来？”

不一会儿，一盘热气腾腾的扬州炒饭端上来，还配了一碗药膳鸡汤，汤里杵着一只大鸡腿。马小成吃得津津有味，黄莉两手托着下巴坐在对面，也看得津津有味。

寄宿黄莉家的那段岁月，浪费了多少盒方便面，已经记不清了，那些个好吃的饭菜、补身体的各种汤，只要马小成在家，一到饭点便会准时出现。有时候黄莉的妈妈会从成都回来待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这个家里仿佛只是为马小成增加了一个保姆而已，其他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呢，饭菜更丰盛了，疼马小成的人也多了。

通常凌晨4、5点钟，黄莉借着上洗手间，会顺便推门进去看马小成写完没有，有时两人也会坐着聊一会儿天。黄莉习惯给马小成回忆他小时候的光景，从马小成读幼儿园时干的那些坏事开始说起，仿佛是在为他提供更多的写作素材......至于他这些年来衰到爆胎的各种颠沛流离、鸡零狗碎，黄莉却从不提及。

是的，人生中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落子不悔，这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

人生路长，没必要一直停留在那些不堪的回忆里。

一年后，马小成的小说完稿，陆陆续续联系了多个出版社，不停修改，不停删减，来来去去又是半年多，最后，终于有家出版社愿意出版。签约那天，马小成很高兴，黄莉比他还高兴，她是那么兴高采烈，路上一直哼着歌，仿佛出书的人是她而不是马小成。那天晚上，两个人去吃了火锅，还喝了许多酒，黄莉喝得更多一些。人活一世，真心替你高兴的朋友又能有几个呢？于是，准备辞行的那些话，马小成当时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说实话，这一年多来，马小成寄居在黄莉家，真切感受到了一个家的温暖，黄莉对于他的关心关照是无微不至的。他俩从小到大在一起二十多年，既是可以交心的那种，也是在危急时刻可以豁出命的那种。马小成心里非常明白黄莉对他的感情，他的心里也是挺在意黄莉，但就目前他所处的境况来说，他在这世间已然没有太多的牵绊了，目前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努力去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搏一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一个农村娃，现下一无所有，还真是没有太多资格去谈论爱情，只能暂时将这份感情伏藏在心里呗......而未来会怎样，那谁又能知道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在收到书稿预付款的半个月之后，马小成主动搬离了黄莉家。离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黄莉嘟着嘴，默默地帮马小成提着背包放到出租车上，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欲语还休，其实心里都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一年多了，是时候该说再见了。两个人都有好些话想说，但是又都说不出口，那就让它暂时封存在彼此心里，就暂且留在这个不太静好的岁月里吧。而一并封存的，还有曾经那段五谷杂陈的时光。

一年后，马小成去成都、上海等地出席新书签售发布会。生平第一次终于离开这座城市了，这种并非撤退的离开，很是让人心安。坐动车之前，发了一个朋友圈动态：“和你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街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咱们成都签售会见！”不久后便收到了许多回复和点赞，基本上都是祝贺和恭喜之类的，而其中一条只有两个字的回复：“加油”。没错，这是黄莉发的，言简意赅。马小成思考了很久，那句“谢谢”却一直写了删、删了又写，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这一年来，他们俩每个节日、对方的生日都会送上祝福，在马小成诸事皆顺难免有点飘的时候，黄莉从日常动态中看到后，也会及时发信息提醒，而这次，一句“加油”也算是一种适时的鼓励吧。

人生本无定数，回首已是天涯。

那一次签售会很成功，连续两周多的时间里，马小成白天忙得不亦乐乎，晚上依然习惯挤出两三个小时搞创作。每次合上笔记本那一刻，马小成想到的第一个人依旧会是黄莉，还有那句一直没发出去的“谢谢”，以及......那间温暖的小屋子。离开上海的最后一晚，马小成破例没有写一个字，而是一个人坐在小酒馆里。这些天来，工作上很充实，充实到没有任何时间去思考其他事物，可心里却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昏暗灯光下，马小成微醺，扔掉酒杯，走出门去，找了个台阶坐下，坐进了上海的秋夜里。两年前，同样的季节，只不过此时却身在了异地。那个时候举目无亲，拉着行李箱立在街头，黄莉直接把他带回了家，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马小成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家的温暖，而一同温暖他的，还有那张总是留有热食的小餐桌，以及那个亲如家人一样的“老娘”。

很久未曾电话联系了，也并不是断了联络，只是平日里各自忙着各自的生活，“非必要不打扰”，是他们俩一直以来的默契。就像许久以后黄莉回忆起那段经历时说：“我从来都不习惯做锦上添花的事情。”是啊，马小成最衰的那些日子里，雪中送炭的总是你；而当他小有所成之后，默默走开的也是你；当他一段时间有点飘飘然的时候，及时提醒的总是你；而当他需要鼓励的时候，第一个发“加油”的也是你......

世界很大，有故事的人很多，每一个有故事的人都有一个共性，他们有平凡但不平庸的生活。

记得后来有记者采访马小成：“最初你是怎么把生活弄得一团糟的？”“呃......正常发挥。”“那你现在算是小有名气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呃，看情况，继续熬着......”

其实，这世界上有无数的马小成，无论现实境遇怎样，他们的生活依然要继续。他们每个人都始于平凡、蕴于普通，却又伏藏在人性关隘处，示现在命运的绝境中，波澜不惊，于是构成了人间。

那天，马小成回到重庆，刚下飞机，路过一小咖啡店闻到飘散出来的咖啡香，突然间激发了咖啡瘾，于是他立刻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回到重庆刚下飞机，突然怀念南山上那杯咖啡了，吾来也......”而后，马小成打车直奔南山之上以前常去的那家小众咖啡馆。四十多分钟后，当他走进咖啡馆点好咖啡，循例走向常坐的那个位置时，那里已经有人了。马小成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坐到了斜对面，打开笔记本，调整心情，开始新小说的创作，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轻的......“老娘”。不一会儿，咖啡端上来了，马小成品了一小口，嗯，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那会儿的心情顿时就变得非常愉悦了。这时一个声音从斜对面传来：“老坐位都不争取一下么？”马小成微微一怔，好熟悉的声音！觅声而去，自己常坐的位置上，一位相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子正端着咖啡，用略微带点挑衅的表情望着他。此时马小成的内心只能用惊喜欲狂来形容，嘴张得像河马那么大，嗯，没错，是河马。这时对方举杯向他示意，马小成已然没有了绅士般的矜持，三步并做两步跨过去，对方此时也站了起来，马小成张开双臂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对方。

“作家先生，你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么？”

“不然呢？我只希望，这种流氓一直耍到我们八十岁可好？”

“八十岁太远，要不......先耍个五毛钱的？”

“没零钱！”

“......那容老娘考虑一下下......”

“还考虑个毛线！走，回家了。”

“回哪个的家？”

“当然是......我们俩曾经在一起的那个家......”

“什么曾经？谁跟你有曾经了？！”

“喂......咖啡都没喝完呐！”

......

你所在的这座城市，有多少盏灯点亮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还有人.......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人海中、记忆里，隐没在这凡尘俗世中，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五十年，终于某天，再不会被人提起......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

趁光阴不老，趁还来得及，趁还不算晚，趁故事尚在，趁......人未走远。

（本期完，10.2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