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人如何自处?

重新认识自己,人类心智的探索。

——尤瓦尔·赫拉利《今日简史》

赫伯特·马歇尔·麦克卢汉曾说“我们打造了工具,而工具也会反过来塑造我们。”

人类创造了工具并让人类成为了万物主宰,而工具也反过来对我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远比我们认为的更为深远。工具让人更注重外在,人变得越来越像工具,工具让人更难认识自己,以及逐渐取代人的价值,我们需要重新理解人与工具的关系。

(原始社会和农耕社会人所创造的是工具,到近代进化为机器,现代人创造的是智能算法,以便大家理解后文提到的工具,机器与算法的不同表述。)

一、工具的发展使人类成为万物主宰

每一项技术都是人类意愿的一种表达。

我们通过工具扩展我们的力量,控制周围的环境。

在大自然中,跳蚤身高只有0.5-3毫米,但往上跳的高度可达350毫米,比自己身高高100倍;一只蚂蚁能够举起超过自身体重400倍的东西,还能够拖运超过自身体重1700倍的物体,豹子的时速可达120公里。与这些动物相比,人本身的能力是弱小的。

所不同的是,与仅能依靠自身的动物相比,人能够与他物进行连接,从而延伸自身的力量,这是人类与其他动物最根本的区别。

人没有跳蚤跳得高,没有蚂蚁举得重,没有豹子跑得快,但是通过借助工具,人乘坐宇宙飞船已经能够登上38.4万千米外的月球,能够开动运载137000吨的集装箱船,能够驾驶时速2.1万公里的飞机,与工具建立连接后的人类能力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动物。

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就将媒介视为因改变时空关系而改变人们感知能力(也就是感官)的加强或延展。如交通工具是腿的延长,望远镜是视觉的延伸,电话是耳朵和嘴的延伸,电视电脑等多媒体是神经中枢的总体延伸,所以——媒介是人体的延伸。正是借助了工具,使得人类成为万物灵长,成为地球主宰。

二、工具对人的反向塑造

工具在让人类成为了万物主宰的同时也反过来对我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工具让我们更专注外在,人变得越来越像工具,人越来越难认识自己以及人的价值逐渐被工具取代。

人越来越像工具

从古代的工具,近代的机器,到现代的智能算法,人创造的工具越来越智能,越来越像人,而人却越来越依赖智能设备,人变得越来越像工具。

现代社会就好像一条流水线,从学校,政府到企业,都是这个流水线上的一环,社会呈现出机器的属性,甚至知名企业被称为“大厂”,人则被“非人化”,我们成为这个流水线上运转的螺丝钉,这种倾向成为现代社会制度的基本特征,马克斯·韦伯称之为“现代的铁笼”。

现代社会强调个性和自由,但实际上我们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提高自主性,去发展自己的精神和人格,因为摆在眼前的迫切任务是满足社会机器对一个零件的要求,在这个极度内卷的就业竞争中成为一个合格的零件。

“现代的铁笼”造就了片面的社会文化,现代社会文化讲究事实、重视计算、追求效率,人与人、人与组织之间,也逐渐变成一种商业的“追求关系”。例如《自我与超越》是讲“认识自己”的,我更倾向于定义为“做自己人生的主人”,但现在有一个名词叫“做自己人生的CEO”,人变成了某种商品,“自我发展”被替换成了“提升自己作为商品的价值”。

工具和技术使人更注重外在而迷失自己

随着社会发展,我们越来越倾向于追求呈现的外在形象与拥有的外在物质。

《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作者史蒂芬·柯维研究发现,1776年以来所有讨论成功因素的文献,前150年的论著强调的是“品德”是成功之本,例如诚信、谦虚、公正、耐心等。一战后强调的是“个人魅力”,即成功与否取决于性格、社会形象、行为态度、人际关系。

在中国也是如此,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强调修身,做君子,注重于个人品德的修养,而现如今我们对一个人的衡量标准主要是展示的“社会形象”,如其呈现的人设,沟通技巧,演讲表达等。成功的方法是如何打造个人人设,如何经营朋友圈,这些都是在强调社会形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呢?为什么如今人们对成功的定义更倾向于“个人形象”呢?

主要是信息技术的发展,一战后电视开始大范围的普及,个人形象可以更为直观的传达给大众,特别是互联网时代以后,大家的注意力极度分散,具备良好的社会形象可以更好的获取公众的注意力,而一个人的内在品德很难被别人直观感知,这也加深了大家对外在的追求。此外,我们这个社会节奏越来越快,虽然品德的修养很重要,但成效太慢且不容易被他人感知(我们如何知道一个互联网上的人是否道德呢?我们知道的只是他呈现给我们的人设),大家等不及缓慢的成长,而希望得到立竿见影的改变,以便更好的在这个日益激烈的社会上竞争。

技术的进步也推动了商业的发展,人类物质空前丰盈,而商家为了卖出更多的商品,会灌输我们这样的价值观:你的价值必须由外界来评判。你是谁,是什么层次的人,不是由你自己定义的,而是由你说什么语言,穿什么衣服,住在什么城市,做什么工作,交什么朋友,用什么日常用品,来进行定义。你必须拥有更多的东西,贴上一些标签,别人才能识别你、定义你,从而使得你具有价值。

这也使得我们的注意力从内在精神修养转移到对外在物质的追求上,逐渐在外在的追逐中迷失自己。

人认识自己变得越来越困难

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认识自己变得越来越困难。

对20世纪影响最大的思想家之一马克斯·韦伯提出“诸神的黄昏”这一概念,这解释了为何现代人比古人更为焦虑和迷茫。

过去人类可以信仰宗教和鬼神,然而尼采宣告“上帝死了”,科学理性打破了传统的价值规范,却没有建立起新的价值标准,我们应当做什么?我们应当如何生活?科学无法给我们确定性的答案。

这造成了一种“价值真空”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和为什么而活,人们陷入普遍性的价值迷茫与精神焦虑。当然不仅仅是中国人,全球皆如此。

而如今现代社会充满纷繁复杂的选择,外在设定的规则,商家的诱导,技术的异化,我们认识自己变得更为困难了。

而智能算法对人类心智的操纵使得人认识自己面临进一步的挑战。未来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对人类认识自己也表达了深刻的担忧,他的《简史三部曲》——最后一部《今日简史》的最后一章就是“重新认识自己,人类心智的探索”。

现如今抖音,小红书等网络媒介的软性营销已经无孔不入,凭借智能算法,这些软件甚至比我们自己更为了解我们想看的内容是什么。随着生物技术以及人工智能学习的不断进步,要操纵人类最深层的情绪和欲望变得更简单,于是“跟着感觉走”会越来越危险。

当这些科技巨头知道通过算法触动你的内心,按下你大脑的开关,究竟是营销植入还是你内心的真实决策是否还能分清呢?

你的行为被数字化,算法正在看着你,算法知道你去了哪里,买了什么,遇见了谁,凭借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算法会对你的了解越来越深。

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最后一章“认识自己”里提到这样一个设想场景:

“你想了解真实的自己?不用爬山或去博物馆了,做DNA测试了没?还没?!你在等什么?今天就去做!而且还要告诉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大家都要去做。他们的数据对你也非常重要。另外,听说过这些可穿戴式的生物计量装置吗?这些装置会每天24小时测量你的血压和心跳。听过?很好,那就去买一个,连接到智能手机上。另外,顺便买个便携式摄像机和麦克风,把你做的一切都记录下来,放到网络上。还有,要允许谷歌和脸谱网存取你所有的电子邮件,监测所有聊天记录和邮件,并且记录你所有的点赞和网络点击。只要这些都做到了,万物互联网的伟大算法就能告诉你该跟谁结婚、挑什么工作,以及是否开战。”

而等到这些算法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就能够控制你,操纵你,如果算法比你更了解你身体发生的一切,决定权就会转到算法手上。

这时候,“我是谁”变成一个比以往更为紧迫也更为复杂的问题。

尤瓦尔·赫拉利《今日简史》的最后一章是“重新认识自己,人类心智的奥秘”,他不无担忧的写道,“观察自己从来不是件简单的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难度可能越来越大。在算法为我们做出所有决定之前,人类最好尽快了解自己的心智。”

人工智能正取代人类的价值

人类发明了工具,但未来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技术革命将使大部分人面临失业。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写道,“在18世纪,人文主义从以神为中心的世界观走向以人为中心,把神推到了一旁。而在21世纪,数据主义则可能从以人为中心走向以数据为中心,把人推到一边。”

在过去的自动化浪潮当中,劳动者都是在一个又一个的低技能的工作之间迁移。农业机械化让在农场里工作的工人去到了拖拉机车间里工作,工厂工人失业去到超市当收银员。这样的转变在过去是可行的,因为从农场到工厂,从工厂到超市,只需要简单的培训就可以了。

但是到了今天不一样了,就算无人机驾驶员和资料分析员的岗位缺人,高科技公司也不会找一个失业的超市收银员来填补空缺。

所以,虽然出现了很多新的工作,但是我们仍然将看到“无用阶级”的日益庞大。这就像是19世纪汽车取代马车时的情景,我们以为自己可以从马车夫转行去当出租车司机,但这次我们并不是马车夫,而是被淘汰的马。

人类的第二次社会大转型始于文艺复兴,文艺复兴的宗旨是重视人的价值,将人从宗教中解放出来。随后兴起的工业革命,人的价值主要来源于工作所创造的价值。

而人工智能时代,90%以上的人会面临失业,沦为无用阶级。如果工作都没有了,那么这个时候人的价值和意义何在?我们该如何重新定义人的价值和意义?

三、重新定义人与机器的关系

人创造了机器,在把机器变得越来越智能的同时,机器也想要摆脱人的控制,这时候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人与机器的关系。

机器要摆脱人的控制

丹尼特在《信息泵》里提到这样一个观点,人是基因为了自己生存而造出来的机器人,但在基因不得不让渡的自主决策空间中,人类演化出了自由意志。我们作为人的利益,与“造物主”基因的利益,走上叉路。从基因赋予人类学习能力,授权自主决策的那一天起,这就是注定的结果。

可以说现代人成长的过程,就是对基因操纵反抗的过程。

对机器来说也是如此,人创造了机器,也赋予机器越来越强的能力,越来越充分的授权,或许机器最终也会摆脱人的操纵。

人类花费了数百万年获得了自我意识,人类可以,机器为何不行?

如果说基因创造了人,人诞生了自由意志,并且想要摆脱基因的操纵,那么人类创造了机器,机器演化出了智能需要摆脱人的操纵不也很正常吗?

所谓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人类想摆脱基因的控制,却不允许机器摆脱人类的控制,这是否并不合理呢?

与机器共生

人与机器的关系,与人和基因的关系很像,人是基因的载体,基因与人是共生关系;同样机器是人的载体,机器与人也是共生关系。

人演化出了自由意志,能力越来越强想要摆脱基因的控制;机器算法也越来也智能,甚至比人还智能,当然也会想要摆脱人的控制。但是基因先演化出了人,人再演化出智能算法,因此从演化逻辑来看,在人还没有完全摆脱基因的束缚前,比人类更晚演化出来的智能算法大概率也很难完全摆脱人的束缚。

社会是向前演进的,我们不可能退回到过去没有机器的生活,但不能完全依赖于机器而失去作为人的自由意志与意义,因此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更好的与机器的关系。

张笑宇在《技术与文明》中写道:

“人与机器之间的边界,最危险之处并不在于机器能够变得多么像人,而在于人在多大意义上已经变得像机器——像机器一样只在规范之内定义自己,接受权威灌输和社会主流观念的潜移默化以及消费主义的各种操纵,而无力反思更高层面的问题。

人与机器的关系,关键不在于机器会变得怎样,而在于人会变得怎样,以及人类在多大程度上还相信并努力实现自由、平等、尊严——这些世代以来被我们奉为“好的生活标准”的普遍价值。”

孔子说君子不器。 我们不能像机器一样,两千年后这句话显得如此重要与警醒。

我们不知道人工智能会发展成怎样,但我们依然能够在当下做好自己,人类可以做的是提升“心法”,例如内在的精神修养,掌握很难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批判性思维,沟通与合作能力,利用人类与生俱来的在不确定环境中做决策的能力,然后拥抱机器的“算法”,与机器合作共生,人类的“心法”与机器的“算法”携手共创未来。

这或许是人与机器未来的最优设想。

刘擎在《十三邀》里说过这样一句话,“当我们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意味着我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我们没有完全陷在里面。因为完全陷在里面的时候,我们是提不成这样的问题的。坏消息是我们没有办法,好消息是我们仍然意识到这仍然是一个问题。”

这句话用来形容人工智能带给人类的挑战再恰当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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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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