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况味

岁月更迭，春去夏来，年复一年；流年易逝，华发初上，看尽万水千山，也历遍大辈子蹉跎岁月。到头来还是独自享受清闲的一片天空，和孤独茕茕孑立的一片身影与自己形影不离般的执著。

连续几天的高温似乎是夏天最后变本加厉般的垂死挣扎，干燥，燠热，即使是早晨抑或是晚上，空气的热流也让人难以抵挡，只想藏身于室内空调的冷气之中。

突然一夜北风咆哮，早上起来，只觉得气爽神怡，推开窗，一股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战，看天上蓝天为底白云朵朵，鱼鳞状的白云一朵连着一朵，像渔网一般手拉手，这竟是一个难得的阴凉的天气。

加了衣出了门，开车来到八分山下，来到山脚环山口，庆幸加了外套，阵阵凉风，一地的落叶，路边的茅草枯黄，白杨树叶已泛起一片浅褐色。天变得澄清了变得更白更蓝了，可能只有秋天才能有这秋高气爽的失去雍容华贵后宁静又幽远又淡泊的况味。山林之上树木葱葱，不少松树杉木因为长期干旱而枯死，其黄褐色的枯枝参差于林木之中，更有种秋天来了般的气势。

水库边亭阁倒映水中，山峦依水远去，天上飞来一群大雁，这般景象只有唐诗宋词里才有过，也依稀在林语堂郁达夫的散文里呈现出过，想想前日的炎热，再看看此时的风轻云淡秋高气爽，这真是一夜就入秋了呀！

狗尾巴草摇曳着枯黄的尾巴，茅草也已枯萎光秃，郁郁葱葱的细节白腊的叶子就如霜打了一般耷拉着脑袋，只有芒草依然碧绿肥壮，一股与秋天决一高下的气势，不过芒草的絮却先投降了，干枯的毛絮风一吹四处飘摇，一年蓬高高地举起枯萎的手臂在风中轻舞，一切都与夏天不一样了。

热情奔放的季节是如此嬗变！年月是如此催人老。

走在山间小路上，落叶一地，林间小鸟的啼叫声此起彼伏，歌声婉转，在林间回荡，歌声清脆传得很远。秋天的落叶，秋天的鸟鸣，秋天的天空组成一幅绝佳的标准的秋天国画图。

路边曾经煽情着春天种植的花卉现早已枯葁，丛林因为叶落没有了夏季时的葳蕤蓬葧，有的是萧条和凋蔽。脚踩在松针和枯叶上咔嚓咔嚓作响，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竟满满地觉得心旷神怡。突然之间脑中一闪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多么惬意多么宁静和美。山水树木，花草虫鸟为伴，独享这偏僻之地的一片和谐与美好，多么令人憧憬和向往。

路边到处都是依爬在树上的悬钩子，悬钩子己挂果，黑红的果比往年是又小又少。这悬钩子果也勾起许多秋天的回忆。很小的时候，一夜秋风起，菜园边的枯草里惊现一个大南瓜，或者突然地现出了悬钩子黑黑的果，一串串非常诱人，总是很急切地去摘，往往又被悬钩子的刺刺到手指。尽管如此，依然乐在其中，甜甜的果酱汁水又多，只吃得手上嘴唇上染上了黑红色，像化了妆要上台演戏的模样，那时，小伙伴们相互看了总不忘哈哈大笑。

依台阶上山，树木葱葱，阳光从树冠直插下来，林中静谧，听得到脚踩在树叶上的咔嚓咔嚓声，闻得到枯草枯树叶特有的淡淡的香味，这种成熟的味道沁人心脾，令人陶醉。林中偶尔的几声鸟鸣又划破了寂静，犹如一颗石子扔进水中激起层层涟漪。在这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地，内心突然地安静起来，仿佛世界不复存在，车水马龙，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在这山林中突然都消遁了隐去了踪迹。

到秋天才知道人世繁华如过眼云烟，终将是花谢叶落处，寒风萧萧。再美再好的春天，它一样还是要逝去，再美的青年，他一样也会白发髯髯。不要因生而沾沾自喜，不要因死而耿耿于怀。就如曹雪芹所说：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日薄西山总有淡淡的忧伤，既然来也来得从容，那去也应去得坦然。李峤说：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不失去，怎知道珍惜曾经的拥有。

陈丹青说：“如果你没有背景，还要选择做一个好人，几乎肯定会落入社会底层。哪怕你才华横溢，哪怕你有真知灼见，社会的筛子会把你筛落掉。越是循规蹈矩、刚正不阿、天性善良的人，越容易被淘汰，你所有的优点会成为竞争中的劣势。”

人世间就是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就是有一些不会去计较得失荣辱的人。他们不去争不去夺，相反地去热爱大自然，陶冶心境，历练人生。金钱和官爵只是人生可能追寻的一部分，并不是人人都适合的，更多的人的一生将会平凡。但平凡的人生一样可以精彩。唐伯虎诗云：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更何当我碌碌无为的小市民之辈。在世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家也不能家财万贯，妻荣子贵。

人世间看不惯尔虞我诈，不屑与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为伍，自守内心的一片纯白，踏踏实实做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无比痛快的人生。

白朴在《天净沙·秋》里言：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人生有另外的精彩。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这秋天的诗句更令人憧憬和向往。

拾级踽踽而上，有一株先开的桂花很远地飘来香味，香气浓郁，精神为之一振，这是今年我第一次闻到的桂花香。依着香味寻找，果然有一株桂花长出了芝麻粒大小的花苞，整树花苞稀少，花香却如此浓烈。在这林荫下一步步探寻这秋天的足迹，这秋天越来越近。登上山顶，突然间天空豁然开朗，天空还是鱼鳞云占据上风，只是在这顶峰被四面群山环抱，加之几个山谷间的碧绿的水库的映衬，不觉得内心无比的平静，突然连登山时的脚酸腿痛也不知踪迹了，只觉得眼前山水如画中一般，透过山腰边的亭阁远望西山，群山蜿延起伏连绵不断，犹如苍龙游走，首尾相连。山脚下是碧绿绿的一座水库，毗邻的几座矮些的山的山脚处分布几个更小的水塘。隐隐约约的几个钓鱼人守在岸边，一动不动，钓鱼人守着鱼上钩，我在山上守着钓鱼人钓鱼，也许山下钓鱼的人，他们根本上钓不到什么鱼，他就是坐在这空旷的天地里无拘无束的享受这种闲适安逸。山顶风稍大，在近中午时分仍感凉意。想到前几日的酷热，再到今天的寒意，在心底悄悄地说，秋天来了。在这山上看风景，四处都突然变得更清澈了，好像距离都变得更近了。栾树树冠上成片地开出黄澄澄的一串串小黄花，地上也铺洒上一层细米状的小花瓣，倒是有些生气和别致；而白杨树尽显疲惫，地上落满了一地树叶，树枝上的少许叶子也日渐稀少，很显颓势，缺少生机，一派老气横秋的气象。

在这山边的凉亭里，如果能邀三四好友煮一壶茶，背靠着山水如画的景致，在淡淡的白云蓝天下的映衬下，阵阵凉风中夹杂着山林里的各种花香和各种枯叶黄草的独特的秋天的气息，就着落日的霞光，迎着轻轻的悄悄的秋的凉风，笑谈古今，一览群山，多惬意。秋水共长空一色，画面太美，难以描绘。一时意想联翩，不能回归自然中来。

山顶西边观景平台上，一个红衣年轻妇女正在手推架前直播抖音。她微笑着不时地举起手挥舞，扭动腰肢，摇摆屁股，唱着热烈的歌煽着情。激情的音乐声在山顶上随风飘散。这一袭红衣的女人，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一片红衣点缀四野，伴着白云蓝天与碧绿的林木池水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这女人像一团火在山顶燃烧，顿时山上就活跃起来，整个山林都丰富起来都好像在围着篝火跳舞，似乎树木，白云，阳光都在随音乐的节奏在起舞。这山山水水顿时活了起来。

一岁一枯荣。天气一凉，知了都噤声了，曾经喧嚣不可一世的夏天，那时叱咤风云雷电交加神威天怒的夏天，今天终于沉寂了下来。更多的倾听，更多的沉淀，倾听万物安静的呼吸，思考百物盛极而衰的真理。山峦叠翠，塘水依依，白云映日，阳光满天。正是满眼好风光之时，天空澄澈，空气清新，登高远望，自抒人生千态百味。

而此时此景李叔同辈早就大有文章可叹：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在西南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名曰慈云寺，相传最早唐太宗李世民授权修建的，八十八重殿僧人比丘数百人，香火鼎盛，可惜文革期间，全部夷为平地。一九九四年重建了部分寺庙和楼宇，厢房。在山顶上只能看到主寺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群山绿树的拥抱中更显庄严雄伟气魄。寺庙烟火冷清，没有香客只有粗壮的廊柱和满地的枯枝黄叶。台阶冷落一边，香炉无火无烟，一棵硕大的菩提树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遮蔽住小半边广场的天空，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小红布条，上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院里的僧人到此与青山碧水为依靠，至少说明他们放弃了城市的繁华骚动，回归于人生的本真：无欲无求，娴静一生。但凡寺庙，基本都建在高山林立的僻幽之地是有根源的。僧人的根蒂可能就在于此。

在空山中很容易对生活有所遐想，对人生有所思索，譬如白日做下梦，可叹息一下平淡人生。你从哪里来，你到啊里去？你为何而活，活着为了什么？思索多的人有的去了寺庙，有的去了精神病院，有的长埋了脚下。不管怎样生活永远常在，太阳照样升起，小鸟照样歌唱，人世间依然一片喧嚣景象。

尘世本空空，两袖藏乾坤，跳出三界外，遁世佛门中。无欲无求，与残阳夕照为影，与虫鸟花魂为伴，在林木葱郁的荫蔽下，在蓝天碧水间，如果不是一位神仙，大概也顶得上半个神仙了。

这秋天就像一个前半生叱咤风云的中年人，突然一天，血性里就少了激情奔放，突然对过去的英雄事迹不屑一顾，似乎更喜欢风清云淡详和平静的日子，过上慢节奏的生活。

煮酒林荫下，一杯伴黄昏，醉卧三生石，梦里有乾坤。

从上俯视山林，林间的鳞毛蕨和枯叶松针铺上一层黄地毯。踩着落叶下山，这时身轻气爽，在丛林里穿游，似乎洗了个桑拿，顿时豁然开朗。有山有水有寺有庙有斜阳，有此时山中鹈鹕灌顶般的我，此外还需要什么？只差一壶酒，就着斜阳，对着群山高歌一曲。

郁达夫说，这北国的秋，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为了留住这秋天的美丽，命都不要了，还能有谁有这般的勇敢和洒脱？

可见秋天的美何其美哉，秋天的美何其无价！万物都有寿命，万物都有曾经的年轻气盛激情张杨，万物也必定会成熟睿智丰华物实，万物也必将凋零败落垂垂老矣。

你不能决定你生的到来，可能也不能决定你死的离去，但你一定可以让你的一生过得很淡定很从容很有尊严。

春如孩童时天真烂漫可人。

夏如青年人阳刚蓬勃生机。

秋如中年人纯朴自然㶷烂。

冬如老年人睿智无欲无求。

人生有时须偷闲，学会拿得起也放得下。譬如今天，迎着秋天的一缕包裹万物成熟气息的秋风，踏着秋天的一地落叶，头顶淡淡的白云，在丛林里缓缓地穿游登高望远，多么地惬意。

人世间的烦恼事闲杂事颇多，工作，家庭，生活，总有诸多不顺。诸如今天，放下包袱放下愁绪，轻装上山，登高远望，一览众山小，似乎突然就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贯涌全身血脉，浑身充满了舍我其谁的气势，别有一番洞天。

这秋天收敛的景致也在积聚力量，因为秋天来了，春天也不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