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声承载着的乡愁




朦胧中,传来我熟悉的然而又是久违了的骨碌碌吱悠悠的碾声。这碾声对于我好像一种亲切的呼喊,又像是一种倾心的交流,迅速将我融入浓浓的乡情和悠远的回忆,让我浮想联翩。

我家住在村头,村头有盘石碾。那石碾墩厚的碾盘,粗大的磙子,光滑的石面,据说有了些年岁。本来我和石碾没有多大的关系,它之所以闯进我的记忆就是因为它在黑夜里发出的那种特别入耳的骨碌碌吱悠悠的声响曾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痕。

孩提时的夏夜里,娘为我挥动着蒲扇,凉风习习。我酣睡在娘的怀窝里,就像进了传说中的天堂,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偏偏就在这时,村头上的石碾常常发出它那独有的骨碌碌吱悠悠的声响。那声响十分的清晰,几乎是震撼着我的心,近而将我惊醒。这时,我便懵懵懂懂地滋生抱怨的情绪,发出喃喃地咒骂。啪的一响,我光光的屁股上挨了娘的巴掌。娘训斥道:“小孩子懂什么?”继而,娘舒缓了口气告诉我,夜间推碾的多半是村上的二狗婶子和小脚大娘。她们家境贫寒,破衣烂衫不遮体,羞于见人。因此,她们不得不趁夜间无人,赤裸着上身出来推碾。她们决不单单是图个凉爽,更主要的还是借着黑夜的幕帐来遮掩那骨瘦嶙峋的肢体和下垂着的双乳。再就是“家穷没有隔日粮”的人家,白天挣来一碗半瓢的粮食,趁夜间将它碾碎。天明以后用它拌着野菜填饱肚子再去寻求新的一碗半瓢,以此延续自己的生命。也就从那时起,每每听到那石碾在黑夜里发出了骨碌碌吱悠悠的声响,我便不再咒骂,心里十分怜悯和同情二狗婶子和小脚大娘那些人处境的艰难。

以后的日子里,石碾没有停止骨碌碌吱悠悠的响声,而且几乎是彻夜不停。与过去不同的是碾道里没有了二狗婶子小脚大娘的唉声叹气,代之而来的是年轻姑娘们劳动的欢快和相互的戏笑。隔着山墙上方的小窗我听到她们在唱:白狗子,丧天良,不要爹,忘了娘,跟着老蒋去卖命,不定哪会见阎王的小曲和歌谣。有时,或许是她掏了她的腋窝,或许是她扭了她的腮帮,好一阵的闹腾。这是“识字班”(解放区对姑娘们的通称)在碾支前的军粮。我兴奋不已地跳下炕跑到碾道想凑个热闹,不想被那些姑姑姐姐们骂得“狗血喷头”,她们在我面前晃动着笤帚疙瘩耀武扬威地赫道:“熊小子家快滚回去睡觉!耽误了天明以后站岗放哨查路条小心你的腚帮子。”我很扫兴,捞不着参加她们的劳动,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只得顺从地回到屋里,躺仰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那石碾骨碌碌吱悠悠的声响和它传送的充满了必胜信念的阵阵戏笑。


我在想,为战争的胜利碾军粮、为经济的发展了碾公粮、为水利的建设碾供应粮,还有这家的谷子那家的米,张家的辣椒李家的韭花,那盘记录着历史轨迹的石碾几乎是一部史书。

我又想,在生产机械化生活也大半靠机器(如粉碎、打面甚至馒头作坊蒸馒头,煎饼铺里摊煎饼等等)几乎是完全离开了石磨石碾和石碓的今天这碾声来得有些奇怪,于是索性出去看个究竟。我走到村头搭起的碾棚里,朦胧的街灯下的情景一下把我惊呆了 。碾道周围的一帮人有窝窝大叔的儿媳(我的族门的嫂子)孙媳,耄耋之年的二狗婶子和她的孙女,还有我分不清辈分的几个年轻女人。我的出现先是让他们一愣,后来他们面面相觑哑然而笑。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的二狗婶子抢先开了口,说:“孩子(尽管我也年过半百了),你们城里人不缺啥,俺们几家赶着给你压点糊糊面子,玉米糁,黄豆扁还有‘三合一’(即三种杂粮压在一起的杂面)。”我被婶子的一番话深深地感动了。我说:“这些东西城市里都有卖的,你们就别再受累啦。”但他们却十分地不以为然,说:“咱乡里人用碾压的糁面特别香,城里卖的都是经过了机器挤轧的,没有了粮食的香味。”

回到屋里,躺在床上,那骨碌碌吱悠悠的碾声由近及远, 由远而近,一直久久地朦朦胧胧地萦绕在耳畔。我似乎感悟到不同时期的碾声有着不同的内涵,给人传递着不同的信息、呼唤和感慨。那碾声或是贫困中的哀鸣 或是对革命战争年代无比旺盛的人气的颂扬,或是表述深深的乡情。

我听着阵阵碾声,想得很远,又想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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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1

标签:婶子   军粮   村头   乡情   小脚   煎饼   大娘   乡愁   夜间   声响   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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