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莫测：走近西昌

走近西昌

莫测

经过反复思考，我还是只身去了西昌。

我不是去旅游看风景，也无公务在身。而是心里想去，连做梦都想去。想去看看螺髻山、牦牛山、泥巴山，以及山下的文昌宫、麻栗村、凹洛村。想去看看泸沽湖、安宁河，以及湖中的银鸥、沙鸭、斑头雁，河里的岩鲤、白参、船钉子，还有那些长着翅膀，飞起咬人的干蚂蟥。当然，更重要的是去寻觅当年特务连老兵们的足迹。因为他们曾经在那片土地上奉献过青春，挥洒过热血，寄托过梦想。走近他们之后，他们的壮举就一直撞击着我的心扉，催促着我去追寻，去探究，去接近现场，去还原历史，去感受那段可歌可泣的战斗经历。如果不去那儿，书写他们的文章似乎就像无土栽培的蔬菜，总感觉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缺点现场感，缺点泥土的芬芳，缺点部队生活的气息。

其实，我几年前曾经去过一次西昌，是几家人相邀，以自驾家游的形式去那儿看邛海、看泸沽湖的。没想到泸沽湖离我们老部队那么近——六十年代初期，我们老部队就驻扎、战斗在那一带啦。说不定，我就踏着了当年刘天才老连长在湖畔追踪野物的足迹；说不定，那清澈的湖水中，还定格有喻海荣班长带领战友们武装巡逻的身影啦。

西昌，是名符其实的红色之都。据有关资料显示，仅1950年至1961年期间，包括西昌在内的整个西南地区就有两万余名解放军战士牺牲在了剿匪战斗之中。如今，仅西昌境内就有烈士陵园23座之多。最大的西昌烈士陵园内就安葬有烈士235人，其中有56人尚未找到其籍贯和家人。那一排排英烈的名字，对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我一个也不认识。熟悉的是，他们身上破旧的军装，闪亮的帽徽领章，以及坚毅的目光。

在中国的革命史中，这样的烈士何止56名啊！尽管没有找到他们的籍贯和亲人，但他们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永远佩得上陵园大门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那八个气吞山河的大字。

离开陵园时，我遵照老连长的嘱托，将蓝花楹、五色梅、索玛花和麝香百合做成花环，敬献在了被苍松翠柏簇拥着的纪念碑前，然后敬了个军礼。那些鲜花虽然颜色各异，但每一朵都寄托着我深切的哀思。突然间斜织而来的潇潇细雨，莫非是苍天洒落人间的眼泪？

享有“西子浓妆，峨眉淡抹，螺髻天生”之美誉的螺髻山，曾是土匪盘踞之地。如今，穹窿崔嵬，拔地千霄的螺髻山还是那么高，还是像螺髻一样盘旋而上。可是，它已经变成了人间仙境，山中的72峰，36个天池，18项胜景，25坪，12佛洞等108处景观，星罗棋布，异彩纷呈，每年吸引着国内外数以千万计的游客前往游览观光。漫步巍巍螺髻山，似乎听到了从特务连老兵梁甫鉴、朱子华、何传国等“千里眼，顺风耳”们的手指间流出的电波声，以及老首长孟传金、李黎明、郭世胜等他们追击土匪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路边几朵白白胖胖的野菌跃入了我的眼帘。我用手机一百度，才知道它是可食之菌——鸡枞。我顿时眼前一亮：哇，它不就是当年战士们剿匪途中缺粮时寻觅来充饥的山中野味吗？再一细看，我还在朽木上看见了亮锃锃的黑木耳，在草丛里看见了亭亭玉立的大脚菇，在杉林间看见了自由自在窜来跃去的松鼠、灵猫和山鸡。

不经意间，一阵山风吹来，浓郁的烤肉味煽动了我的味蕾。似有“动枝生乱影，吹花送远香”之感。我循味而去，只见两小伙头戴八戒面具，蓄了山羊胡，画了小丑眉，把肉串高高举过头顶，一边扭着屁股，一边声情并茂地唱着《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此招真灵，不仅女孩，连男孩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帅哥，这是什么肉？”我问。

“牦牛肉。”

“牦牛肉？”我从未品尝过，“这是当年战士们在牦牛山上养的牦牛品种吗……它们的味道是一样的吗……战士们吃过烤的牦牛肉吗……”就在那一瞬间，肉串般的问号便在我心空悬了起来。

此刻，我见一位老者正在扫着小径上洒落的松针，于是便上前打听“螺髻山麓的凹洛村（当年特务连在西昌剿匪时的驻地）怎么走？”

“……”他望着我，愣了半晌没作声。

“请问，您是当地人吗？”

“是，是哇。我就土生土长在螺髻山脚下。”

“那么，您知道山下的麻栗村，或文昌宫吗？”我心中一喜，又问起另外两个地名。

“哦，麻栗村哇。它不在这里，在会东县的嘎吉乡，我家阿米子就嫁在那里。文昌宫以前有，后来搞建设时被拆了……还有你刚才问那个什么凹洛村，没听说过。”他一边扫松针，一边诚恳地说。

顺着老者所指方向，我找到了被栉比鳞次的楼房取代了的部队旧址。而那些战士们当年不辞艰辛开垦的层层梯田也大多被退耕还林。当年住土坯房，吃两顿饭的村民，几乎都有了青砖黛瓦、气派时髦的小洋楼，其中一部分村民还办起了集吃住玩于一体的彝家乐、简朴寨。蓦然，一抹霞光涂来，醒了喜鹊，红了樱桃，黄了枇杷，紫了杨梅，香了玉米，醉了山山岭岭，甜了家家户户。 也就在那一刻，老兵们的形象便像螺髻山一样在我心中屹立了起来，巍峨了起来，永恒了起来。

起源于横断山脉，夹于螺髻山与牦牛山之间的安宁河，流经凉山州的冕宁县、西昌市、德昌市、米易县，并在攀枝花的盐边县，然后义无反顾地汇入了雅砻江。报务员梁甫鉴去河边捡过鹅卵石，侦察兵李文普去河边练过擒敌拳，神枪手刘天才去河边钓过老鲫壳，警卫员欧明月去河边捉过水蜈蚣……安宁河与营区近在咫尺，战士们当年几乎都去亲近过它。时隔48年之后，我也去了。我摸着青青礁石，似乎触摸到了老兵们暖暖的体温。我摸着潺潺河水，似乎感触到了老兵们跳动的脉搏。啊，安宁河，母亲河。只有您最清楚“安宁”二字的真正含义，您那绵长的河流，就是记录安宁的篇章。

安宁河谷素有“川西第二大平原”之称，那儿土地肥沃、热能丰富、雨量充沛，是粮食、糖料、烤烟、蚕桑、水果、蔬菜的重要生产基地。仅粮食产量一项，每年就达160万吨左右，占川粮年产总量的4.5％。如此美丽丰饶之乡，应该属于人民，岂容魍魉魑魅染指？正因为如此，人民解放军即使付出牺牲也要将它保卫。也正因为如此啊，我们要把保卫者永远铭刻在心壁。

我多么希望看到老部队的景象，因为它是老兵们出生入死的见证。但是，我更希望看见今天的景象，因为今天的景象又何尝不是老兵们昨天憧憬的景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