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不与风暴谈论得失



不与火焰谈论生死



作者|贾浅浅


潜海


我潜入海底去看海

不是为了把灵魂融入辽阔的大海

只想以水的身体,依偎在你

波涛汹涌的怀里

以爱与自由之名,日夜不息地潮汐




向上苍致敬


从生到死的经书

不是每个人都能默诵

超度亡灵的法师,把每种火焰

熄灭的方式都萃取和提炼

他没有镌刻在海风山骨上

而是顺着自己的血液

从身后长出波澜壮阔的尾屏

一旦开屏,那绚丽夺目的色彩

和缀满幽蓝魅惑的眼睛

都以最隆重和战栗的方式

向亡灵致敬

向上苍致敬



朱鹮

太阳照亮山坡的时候

飞来一只鸟儿

那是一只朱鹮

落在乔木的金冠上

它凝视着水面上的太阳

像朝圣者望着恒河


它把看不见的黑暗

变幻出纷繁的形状,绚丽的色彩

但有时,黑暗里的魔鬼

总是爬到它的枝条上

摇落所有的叶子

裸露着的光明

牢牢握在每片树叶手里

晃动,或者消失,它都保持着

罕见的沉默,不与风暴讨论得失

不与火焰谈论生死

凝望

未曾去过的唐朝

琵琶的琴弦,弹软了

沙洲的月光

没人能狠下心肠,不买

张若虚的账

眼看着年复一年

月亮越翘越高

压不住那墨迹斑斑的诗稿



木槿花

六点零三分,地铁以推理演绎的

方式,找到世界的意义

现实是语言的倒影

车厢里,我们用动词

浇灌了一株生长缓慢的

木槿花

当使用日常词汇时,你我已经忘记

木槿花由秋到冬,在它的体内

产生一次次回潮和逆流

到站,下车,转身走进相反的路线

车厢忽明忽暗,语义无法生成

其他任何事实。肢体

在阴影中生锈

那么重新开始,我擦亮自己的咽喉

借助词语聚合形成的短接回路

让车厢明亮起来,有人

开始上车,紧抓手柄

木槿花卷曲的茎干告诉我们

你、我都是它

遥远的旁枝



一直得到,也一直失去

我们一起想出的海现在遥远了,

你掌管的波涛接近平静。

时间里飞过的海鸟真实地

拍打着惊醒的梦,

现在还不能关闭周围的事物,

往事中未完成的情爱在记忆里艰难跋涉。

也不只是现在,

一起虚度的时光要藏进深海,

月亮下坠,海螺爆裂。



椰 子

有些海水被系在了椰子里

成为安静的内陆湖

它拒绝参与时光的扎染

像古文中的宾语前置

你只能垂手站立

仰望于他



桃花潭的雾


你打算走近,它就化成了晨露

你打算说些什么

它就垂老成了一片白茫茫

它应该是尺八里流出的一股气

或是潭水中捞出的一支埙

别去猜想桃花潭的涡流在哪里

它不会轻易收走任何的雨滴和眼泪

就像汪伦和李白

我和你



风吹过时间的河流

光线穿过椰枣树般张开的墙壁和窗帘上的

弹孔,汇入黑胶唱片里的

幼发拉底河

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坐在

床边,默默听着。

那时有月光,也有孩子们的

笑声。


他抬起头,就能看见天上翻滚的云——

像露头的白熊,呼啸而来

又若无其事地散去


他不相信每次的唱针都停留于

相同滑音,如同

荒原上的波斑鸨,在张开羽毛吸引雌性的时刻

忽然被猎枪的子弹击中


缄默是一袭黑袍,像从前

孩子们跪在地板上玩不倒翁,月光按住了

所有人的影子


他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还埋在

四十年前的影子里。


风吹过来。宣礼塔,与手中的烟斗

同时冒烟

置换

那座岛屿

和我隔着长长的海和一张床

我枕着手臂,平视着它

房间里只容得下一杯白水

从一个城市逃向另一个城市

其实只是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

岛屿在看我,看我如何把身体里的盐

一点点加进那杯水里


它把看不见的黑暗

变幻出纷繁的形状,绚丽的色彩

但有时,黑暗里的魔鬼

总是爬到它的枝条上

摇落所有的叶子

裸露着的光明

牢牢握在每片树叶手里

晃动,或者消失,它都保持着

罕见的沉默,不与风暴讨论得失

不与火焰谈论生死


再遇荐福寺

八月槐路起红尘

义净法师安坐在荐福寺的晚霞里

白衣阁的券洞

把清风分成了左右护法

勾头滴水在每一个雷雨的夜晚

都忍不住扭头转向侧柏籽

告诉它所不知的,关于小雁塔

三离三合的

前世今生

每当此时,迦陵频伽从塔身

回转鸣叫

托住雨滴里每一尊下凡的菩萨


搬山

有一天我会为你搬来一座山

你可以像梭罗那样

住一个小时

一个夏天或一个冬天

当太阳在北回归线上

收割了所有的影子

我就从山顶出发

乘着清风朝着你的树林

像月亮一样走来

朱鹮

太阳照亮山坡的时候

飞来一只鸟儿

那是一只朱鹮

落在乔木的金冠上

它凝视着水面上的太阳

像朝圣者望着恒河

临睡前

孩子光着脚从她的房间跑过来

抱着我说:妈妈晚安

十分钟后又跑过来

和爸爸拥抱,说晚安

之后,十分钟后

她又去到了妹妹的床前

一样的拥抱,一样的说晚安

她如此认真地一一道别

仿佛关上自己的房门之后

她就要开始

在黑夜中长久地漂泊

紫杉

杜鹃花遍山开放

零星的紫杉在黄昏时打了欠条

它们在天空上写道:“村民上山,

树皮被剥,树命贱与人命。

天寒、虫害。租白云裹身,欠溪水两条……。”

我己经没有闲情观山望月

只想日后托生虫羽

也像紫杉一样,向人世打个欠条

“地冷,人薄,我欠下的情书

香槟与书款,就让我永远欠着!”

我常常独自黯然神伤

冷酷与温暖之间隔着三个谜——

希望,鲜血,图兰朵

如果我是藏起名字的卡拉夫王子

我宁愿在茉莉花丛里死去

爱,没有太平。波斯诗人菲尔多西

只知七个蒙古美人的容颜

陈年记忆腌制不出深闺幽怨

鸟巢里也不会有睡熟的中国公主

随想

从铁墙的两个面上

我把白昼和夜晚撕了下来

寄给活在另一个世界的

另一个我

那一个我,收到了它们

卷曲的信纸上

写满了我对这个世界的

忏悔和祷告

我有些激动地想要叫醒黑夜

星星鸣叫的夜晚

我这月光浸泡的身体

宛如一席天上的盛宴

飘荡着花香和酒香

我唯一的客人,我的园丁

我的酒徒,我在等你

等你砍伐我满身的枝条

等你饮尽我所有的琼浆

月亮不大,只装得下我们两人

我也不大,只容得了

你火焰的肉身,火焰的灵魂

我要你数清我头发上的汗水

我要你夹在我的肋骨间

永远是一个战神

我已经激动得想要叫醒黑夜

我已经盼着所有的星球都来围观

看你如何爱我

看你朝着死亡的方向爱

而且仍然爱不释手

而且我已经死了无数次

你的爱,还没有结束

第100个夜晚

用黑夜做书签

标注出你在星空的位置

在斯芬克司脚下

金色的沙漠中,我一路向东

在薄雾淹没的海上

一个人

爬上了灯塔

巴黎圣母院4月15日大火

哎!圣母玛利亚,法兰西历代

石匠、木匠、铁匠和雕刻师心里的

“我们的女士”——她知道

时间当然会改变一切,包括

永恒与不朽

不用说莫里斯·德·苏利大主教脑际

高高的哥特式塔尖,180多年来

《天库》里天使与魔鬼的数量保持黄金比

荆棘花冠犹在,贞德犹在

最后的审判迟迟未至

塞纳河畔,怀揣邪经的人在暗处

笑不可支。但我们用心寻找的西堤岛

仍有高高的祭坛、长长的回廊

以及雕梁画栋。我们仍可在雨果的手稿里

挖掘出凯西莫多敲钟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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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7

标签:恒河   木槿花   紫杉   枝条   月亮   得失   火焰   黑夜   夜晚   月光   风暴   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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