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民／诗歌 十 首

（一）万物按时间的指令生长

看似一动不动的事物

并非都是静止的

时间的种子在它们体内

活跃，推动各种状态呈现

软卧当大门前的龙珠石

用考古的眼睛看它不是一块石头

它是一座山

时间有时候让事物生长

有时候又让事物删繁就简

刮去其中多余部分

只剩下骨架或核心

一条静水无声的河流

河水一层一层堆积

面上平缓得像一块玻璃

面下却暗流涌动

束束浪花都在内心

时间驱动它们一条河流覆压

另一条河流，一条河流抬举

另一条河流，逝者如斯夫

当时间的种子落到土地上

万物按时间的指令孕育

落寞地上的一滩翠草

如果放大一百倍，你会看到

细如亳末的叶尖，都在

按时针的嘀嗒声争先恐后生长

一场大雪到来前，时间指示太阳

先为雪打开雪眼

（二）河水与石头

目光淌过一段河流

清澈河水中的卵石还有一部分

没被磨光滑

光滑的部分流水柔软

尖硬的部分把流水划破

一个小小伤口

人到中年就像这流水和石头

时光从两鬓流逝，内心

一部分变坚硬

一部分仍坚持柔软

柔软的部分特别容易敏感

与眼眶纠缠

清澈的湖水从眼眶里退出

生活的炉子在里面细火慢炖

眼球闪烁的丝丝红网

是我内心酸楚的波纹

一滴泪呈现的感动

是我的壮志未酬

（三）小瀑布

一开始

他们从树叶上滴落

从崖石上渗出

一块大石头

将他们左右分开

喜欢的从左侧流过

不喜欢的从右侧流过

然后又汇聚到一起

他们踩着鹅卵石的琴键

一路欢歌

后来，他们的身体没有了

但肉体还在

天天看着别处聚来的身体

往悬崖下跳

粉身碎骨

2022，7，11

(四)流水的意图

这条河一刻不停地

流啊流啊。终于在夏天

把身子流成一枝枯竹竿

我把肩上的山峰

一座座放下

只留一颗返童之心

我的人生与这条河一样

每天在做减法

河的两条睫毛越来越浓了

流水闪动明亮的眸子

鹅卵石缩紧身体

坚持以微弱之躯阻止柔软的事物

目光里饱含浪花

站在河水里的我忘了自己

这块老玩石，应怎样偏一偏身子

顺遂水的流向

2022，7，22

（五）远去的铁匠

兵器和农具都已隐去

旧时光挂在丝缝墙上

打铁的声音异常清晰

在虚空里飘渺

一块生铁

经过炉火纯青千锤万击

体内的呐喊声

从铁的内质里被挤压出来

四处溅散的铁花也是

大锤打成形小锤打成状

一块铁成为一把菜刀

熔炉和千锤万击

只是最基础的程序

神秘过程在于淬火和砂冷

水和火看似互不相容其实也能相生

炽热的刀口快速淬水，就会生出利刃

砂土的作用在于把整个刀柄慢慢冷却

生出内柔外刚。一把菜刀

不能过份刚烈

除了菜刀

我在王家塅铁铺打铁七年

没有打出一件像样的东西

（六）那时的双抢

人都被逼到门坎里面

太阳就守在门口

一副露头就把你烤焦的架式

大块五花肉炖海带真好吃

大哥屁股坐在土地板上

口里咕咕喝着冰凉井水

眼睛盯着门框边狗洞

仿佛有一缕清凉的穿堂风

那时候双抢

一家人分工明确

母亲大姐二姐割禾

父亲和大哥踩筒打谷

三姐四姐五姐和我递禾把

遇上暴雨，一家人像暴风

赶在雨前回家抢谷子

雨过之后，打谷机又被踩得嗡嗡响

打完谷子，一家人重新组合

把绿嫩的秧苗插下去。那时候双抢

家家户户千百年

做着同一个命题

虽然很热很累

守着堆成山垛的谷子

心里头像装着一口冰凉的水井

时光就像一场洪荒

那时候双抢的情景被无情掳走

父母都已远去，双抢成了乡愁

唯有金色的谷浪还在

（七）摘棉花的女人

八月炸花天酷热

棉桃的嘴巴开始裂缝

露出白里带红丝的血

热还在加重，热

从棉树的根部向上升腾

可怜的棉桃最后一滴水分

被空气掳走，吐出大朵大朵白色的雪

摘棉花的女人

头部被头巾裹着

汗水紧贴着胸口流着

她必须把棉花的白想成冬天的雪

入冬大女儿出嫁

小儿子入学

女儿的嫁妆儿子的棉袄

都要靠眼前的这些白

（八）母亲

我给父亲擦拭身子

母亲在傍边偷偷窥我

眼睛里流露出羞涩

她双手合成莲花

莲花托举着下巴

我一边給父亲擦拭身子

一边逗她。九十岁的母亲

越活越像小女孩

生怕做错事生怕说错话

我不知道她托着下巴在想啥

我给父亲擦拭完身子

侧身望了一眼她

有些娇羞，有些迟顿，眼睛一眨一眨

尽管没有少女那么活泛灵动

我心里一酸：母亲已返老还童了

（九）我在王家塅铁铺打铁七年

兵器和农具都已隐去

旧时光挂在丝缝墙上

打铁的声音异常清晰

在虚空里飘渺

一块生铁

经过炉火纯青千锤万击

体内的呐喊声

从铁的内质里被挤压出来

四处溅散的铁花也是

大锤打成形小锤打成状

一块铁成为一把菜刀

熔炉和千锤万击

只是最基础的程序

神秘过程在于淬火和砂冷

水和火看似不相容其实也能相生

炽热的刀口快速淬水，就会生出利刃

砂土的作用在于把整个刀柄慢慢冷却

粒子改变生出内柔外刚。一把好刀

不能过份刚烈

除了菜刀

我在王家塅铁铺打铁七年

没有打出一件像样的东西

（十）张谷英龙涎井

一滴龙涎，在百步三桥

找到了井的缝隙

黝黑的麻石试图挡路

泉水学会了低调迂回

慢慢往井窝里渗透

井水冰凉，入眼即可消暑

井，像极了一个漂亮女人的眸子

清泉被上下两条黑睫毛夹住

阳光荡涤井壁

我盼望井边上的瓜秧长大

我要用除去内囊的白瓜瓢

舀一瓢善睐的眼波

作者简介：

毛一民，1969年出生，系湖南省岳阳县张谷英管理处党组书记、主任。写诗和散文30多年，50万字作品见于报刊。张谷英系中国首批历史文化名村，中国首批传统村落，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AAAA级景区。

编辑 许萍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