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怀念我的父亲

怀念我的父亲


石岩:怀念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去世已二十多年了。总想为他写点东西,但总理不出个头绪,所以心中始终有个解不开的小疙瘩。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几回回梦中回故乡,只因故乡曾有我忘不了的爹娘。


(一)


最忘不了的是父亲的勤劳。父亲的一生是劳苦的一生,可能家乡中受苦最多的人就算父亲了。种了一辈子庄稼,翻了一辈子土地。拾了一辈子柴粪,饲养了一辈子牛羊骡马。以维持一个家庭的生计与运转。


父亲是种庄稼的好把式。无论春种秋收无论田间地头都要经过他的精耕细作合理管理才能放手。


为了将土地犁透,为了能除去杂草,他随时用铁锨深翻,把手当作耙子梳出土里的草根,捡掉土里的石头,决不留下一点遗漏。


收田时他既要收粮还要收草,以保证人畜足用。地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撒落一点粮草。


扬场时,木锨头下有功夫,将上行与下行粮食分得清清楚楚,分类装袋分类入仓。


由于父亲的勤劳,我们家粮仓里的麦豆总是顶到了檩条上。即使在最困难的年代也使我们沒有挨过一天饿沒有受过一天冻。这与他的勤劳是分不开的。

所以也被老家的人造谣说父亲将“元宝”藏在了仓底。其实那仓子只是将木板支起作为底板,上面抹上长草泥然后砌墙而成,周围又留有走道。确实有防潮通风作用,盛粮食倒是一绝。

那个年代,几乎沒有副业可做。除了种地,就是饲养牲口拾柴拾粪。父亲一边放牲口一边拾粪拾柴两不误。


包产到户一个阶段,我们家的“牲畜”数量曾达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一匹马两匹骡子几头牛二三十只羊,几乎相当于一个小生产队。放牧时只要将红母马牵在手,骡子便紧随其后,牛与羊便走在前头。

最气人的时候便是一旦红母马挣脱缰绳,便这山跑到那山,无法抓住。这块地奔到那块地,践踏许多庄稼。


还有就是当夏天炎热蚊子叮咬时,那个淘气的牛犊子便沒远沒近地逃跑,追得人上气不接下气。


我和父亲到川里磨面粉时,当贾主任问到我家的情况时,跷着拇指对父亲说。石老汉真了不得,种着一对骡子一对牛的庄稼!


可见那个年代,谁家能种好庄稼便是屈指可数了。

父亲的拾柴拾粪是最出了名的。曾有村邻讥笑父亲,说那个人大粪背斗不离身。真的,父亲一有空就拾粪。拾来的牛粪骡马粪,成形的用来烧火,不成形的积肥以种地。早出晚归背斗不离身,背斗里盛满了时还要揣在胸襟里。


害得我们也时常被叫去拾粪拾柴,几乎沒有偷玩的时间。


柴草运回家后,长得整齐地要放在灶火的地方,以生火造饭用。短的零散的要放到炕洞的地方以烧炕取暖用。


你可别说,“业精于勤”,“勤俭持家”确有道理。我们家的粪堆最大,年年庄稼收成也最好。


(二)


石岩:怀念我的父亲


虽然勤劳一生,但父亲的生活是艰苦的、朴素的。


父亲说他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当长工,冬天因无鞋穿,专等热牛粪温脚御寒。自小就吃尽了生活的苦头,所以他非常珍惜生活。


在我的记忆中,他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他的鞋始终是锥了又锥的猪皮鞋与“鸡窝窝”鞋,里面塞一把麦草便可温脚。


穿的袜子是补丁落补丁的笨线袜子或毡毛袜子。


冬天时常穿一破旧的羊皮祆,腰里系一条青布带子。西瓜皮黑帽子又脏又旧,帽子里边还时常捆着针线以备随时缝纫。


平时这样穿着,尤其始终在劳动中所以也无可厚非。


但有一次在村邻招待客的宴席上,父亲也以这样的装束出现在了现场,结果被多嘴的人当场耻笑无遗!


一年中,父亲穿新衣服的时间很少。也就只有出门做客与过年逢节来人接物时才勉强穿一穿,但事后马上又换上了他的“工作服”,继续他的无休无止地“正常工作”。


也许这是一种朴素与珍惜,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也许又是一种土里土气的寒酸。


更或又是一种“小气”。


还有那些棒棒棍棍、石头瓦片,在我们看来只是烧柴与垃圾。但他却多方筹集精挑细选用来泥墙盖房子,以来盛柴盛草。院子里高高低低满是小房子小棚子。确实,我们庄稼人的柴柴草草物物件件放在棚棚内房房里既整洁又防水防风。


也正是那些“棒棒棍棍”,也正是那些“小房子小棚子”,最后害他犯了“森林法”坐了冤狱。当然还有其他因素存在,但最主要的还是父亲过度珍惜物件,变废为宝,置备了一些产物,迈进了一些步子。使左邻右舍犯了红眼病而诬陷成冤案。


也许那也是父亲的一个“劫数”与“磨难”。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父亲还非常珍惜食物,每次吃完饭他都要“舔碗”。我因天生舌系带短,学着舔了一次,舔不到碗底上。


从麦场上回来后,父亲总要把鞋袜里的粮食倒出来,次数多了也会凑足一两把的。


最无知的一次“珍惜”便是他将宴席上剩下的“油炸虾片”也束之高阁存了起来,当我们发现时已经变质了。他不知道熟食物是不能那样存放的。


父亲的珍惜是出了名的,在钱财上几乎是惜钱如命。他恨不得把一分钱瓣作两半来使。他的钱总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又小心地放在炕沿下一个木箱子里的最下面。自己绝对不乱花一分钱,别人也不能轻易拿走他的一分钱。那都是命呀!


父亲的惜钱,有时到了舍命不舍钱的地步。一次到张家墩办事,他在一个乡党的饭店门口呆了一中午,虽然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但他仍舍不得买一碗饭吃。当我知道后难过得要死,爹爹呀,你真可怜!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难道钱比命还重要吗?同时我又恨那个卖饭的乡党,哪怕是剩饭菜那怕是面汤也罢端给一碗最起码能压饥。就不要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不食嗟来之食,没有骨气了,给出门人施舍一口也是一个善举。


除此之处就是我的自惭自责了,为什么我们这么没本事让父亲遭如此的罪孽呢?


也许,正是他那样的珍惜,那样的惜钱如命。虽然我们弟兄四个,但父亲都给供了书扫了盲,还给娶了老婆成了家。这里有他的功劳与根基。


我切身知道的就是,他不仅供我读了十多年书,去世时还遗留下一笔钱足让我下滩入户并娶妻成家。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我结婚后,他留给我的钱也花完了。一次交水费时我实在找不到钱,便将他留给我作“纪念”的三块“银元”变卖了150钱充当水费。


不要说让我拿着卫校毕业证去办证行医了,我到卫生局跑了一趟,说准备好接近两千元钱便将诊所的手续全部办好。我回到家连二百元钱都没有凑足。生活呀多么艰难,有时一分钱真能难倒一个英雄汉!


然后我便吃苦耐劳东奔西跑养家糊口一直维持到如今。可是既没摆脱旧面貌又没创出新成就,似乎还是老样子。


(三)


父亲很聪明,虽没念过书,但略能写几个字,记下的熟语与俗话很多,和人谈话时几乎能连贯地说出一些文词词的话。记得一个加工骡“围脖”的下路人站在我们家听父亲讲故事道理时直夸父亲是“夫子”。

尤其对帐目父亲相当清楚,算盘打的一绝,所以在生产队里他还当过储纳与会计的角色。后来大哥参加劳动又接了父亲的班当了生产队会计,大哥的算盘还是父亲教会的。算技几乎数一数二。


父亲对子女都寄予了厚望,多希望子女成龙成凤。


曾供书于大哥,但造化弄人,大哥就因父亲的冤案而丧失了上大学的机会。有人亲自到川里告状,罗列父亲的“罪过”。将大哥的录取撤消的。顶替大哥的是小南冲上庄子的一位女学生。

二哥初中还没念完就辍学了,但后来他学画匠。记得在送二哥去潭家井上班的路上,父亲用小红马驮着铺卷往川里走,碰到家乡人问他何去,父亲几乎是趾高气昂地回答:“二娃子在潭家井招工了,我送行李到川里”。说话的同时似乎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我知道,那是父亲在得意。作为人父,谁不希望子女出人头地前程似锦光宗耀祖呢!

后来当尕哥在窑街煤矿招工成功后,给家门增添了无限的光。父母兄弟们也因此宣耀了许久。

亲人们对我的念书支持度最大,全力希望能考取学业。父亲曾对我说,如果你考上学,我们家的烟洞里就算冒青烟了。我也很懂事,努力学习想通过读书改变自我。可是天不随人愿,我两次预选参加高考但两次都名落孙山。


后来又阴差阳错上卫校,那时的父亲已体力大不如前了,面对现实,他还是憧憬着我以后能开个药铺当个医生也是不错的。总是催我:“一边学习一边提上些药给人卖药”。可是事情哪有父亲想的那么简单呀!记得我和他用骡车子拉着粮食到塔洞子去磨面粉。很远处他就指着两个庄子对我说。那个就是李克栋的家,那个就是王其邦的家。我完全明白他的意图,那两个人是当时当地的包工头,也算显赫一时。人往高处走,始终向高的目标看齐,要么有利禄要么有功名。他多么希望我们有个出息能超越他们,那便是一种光荣与享受。可怜天下父母心!

真是运蹇时怪,还没等我学医成功父亲就病倒了。当时我正在土门医院实习,当父亲的钡餐透视片出来时,我几乎冒了身热汗。父亲己经是“食道癌晚期”了。我跑到水笼头前猛冲了一阵脸面,当时的窘相,在场的我的老师晏浩宾、郭嵘年、杨文焕、李高山、周文礼、胡永德、高登学都看在眼里且为我的不幸而惋惜。然后,我便卷铺盖回老家接替父亲放羊,并伺候父亲休养治病。


改善一下伙食让父亲尽量多吃点好的,多方筹集买一些好药,尽量减少父亲的痛苦并适当延长生命…...


记得到麻口里去作客,父亲虽没明说但暗示我,捡点“盐水”让他尝尝。在吃席时我便悄悄准备“打包”了。但有几个好事者出来阻挡,说沒必要,待回家时到伙房里包一点倒方便。可是当我走时,也不见好事者兑现承诺,自己又不好意思亲自到伙房内索取,只好空着手回家了。一进门便见父亲蹲在窗口用企朌的眼神在看着我。


我的心立马酸了,就连这点孝心我都没有尽到。我几乎哭着给妈妈说了情况后转身便向张家墩奔去,我要给父亲割肉制作。大台到张家墩来去近四十多里路,我好像走的很快。当妈妈把肉加工成功后端到父亲面前时,我发现父亲吃的还是“不香”!


的确,家有千贯,“盐水”稀罕,席上的“盐水”吃起来确有另一种味道。同时,吃捡来的“盐水”与吃新买来的肉的心境也是两样。这件事让我愧疚至今。


后来我们又拉父亲到古浪县医院复查并找专家咨询。自那次后大概是1995年农历十月右右。父亲便被拉到了黄花滩。因为二哥已在黄花滩定居了,我和尕哥也想在那里发展,所以便把病中的父亲也拉到黄总滩以便“立祖”。因为父亲所剩时日已不多了,我们儿女们一边伺候照顾父亲,一边跑前跑后准备父亲的后事。


当父亲知道他的病情后,拉着我的手喃喃地说“娃,现在的医疗能扒肠换肚,你把我治好后我还得给你照顾光阴……我哽咽地说不出话,眼泪直往心中流。父亲呀,我知道你求胜心很强,可是,可是,现实确是一道迈不过的坎。除非有神仙下凡度救方可回生。


后来我和妻子李金凤订婚了,当病中的父亲知道消息后脸上露出了喜悦,也许他也了结了一桩心事。因为我们这边盛行“父愁儿妻,儿愁父葬”的伦理。熬煎到1996年农历二月初四,父亲耗尽了一身的精血,闭上了双眼,走完了人生的里程,享年64岁。


石岩:怀念我的父亲


(四)


父亲最大的缺点就是性格耿直脾气暴躁。


在外面,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变通,不会与人和善。在言语上伤了人结了冤树了敌。


应了那句话“蜂儿没嘴,屁眼伤人”。


在家中更是制造暴力,打妻骂子,一团乌烟瘴气。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都怕他,不和他说话,不和他同居一室。


甚至连他的父母兄妹也视他如敌,仇恨满怀。


这就是父亲一生最大的缺点与污点,也是他人生失败的根本原因,某种意义上说,父亲的冤案也与之有关。因为他的脾气与格性导致他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只有家中的妻子儿女能忍受他迁就他,除外谁还能包容他原谅他呢!我听说,告发父亲蒙冤,告发大哥落榜的人还是父亲的哥呢。至此我才明白,手足相残的实例也不仅仅在书上才能看到。


但有一点值得称道,父亲他决不颠倒是非,决不无中生有,决不陷害他人!


这正是脾气耿直不善甜言蜜语不会钻机取巧的人的最大特点与优点!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正是这个理儿。盖棺论定,我在此给父亲的“臭脾气”辩证地平反。

还是讲一个和父亲有关的趣事儿吧!


在上卫校假期时我和父亲到武威割麦挣钱。回来时趴到油罐火车上,因我抽烟不小心点着了屁股下面坐的衣服袋子。当我和父亲扑灭火时,父亲问我怎么着火了?我哄骗父亲说袋子靠到铁轱辘上磨擦着了火。父亲当时相信了没有骂我,待他三思发现真相时已到站下车了。


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他,我也就读懂了父爱。

父亲,我的父亲,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你,但我理解你同情你。


为了生活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劳苦了一生,困迫了一生,付出了一生。


一辈子沒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一辈子没吃过一顿像样的美餐。

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的幸福!

人间的甘甜如果有十分,你只尝到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


虽然你脾气不好,嘴上惹人讨厌,但你心肠不坏,做事合情合理。


父亲,我理解你,我尊敬你!我亏欠你,没有报答你,沒有好好赡养你!


父亲,我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以偿还我欠你的恩情。


石岩:怀念我的父亲



石岩:怀念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石岩,系古浪县黄花滩镇旱石河台村五组村民。经年务农并打工。偶尔写些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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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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